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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没有“印度威胁论”

——兼论中国可能输掉的中印文化竞争

摘要 世界各国对印度文化的诠释,不乏浪漫也充满偏见。西方看印度,或浪漫幻想,或不屑一顾;印度自身经历了从近代反抗蔑视,到当代重拾自信的历程;中国从“西天取经”开始,后经过长期的冷漠,如今终于认识到理解印度文化的重要意义。现代印度既面临着启蒙与反启蒙、消费主义与印度教民族主义的文化矛盾,又处于保卫文化传统免受全球化危害的坚守之中。从全球文化困境看,一个有中印文化特色的新世界,应当是未来世界的出路和选择。

关键词 印度文化 全球化 中印文化

纵观当今世界,中国和印度的先后崛起是最引人注目的。这两个文明古国如今是生机蓬勃的新兴经济体,其总人口超过全人类的1∕3,其未来发展令世界无限暇想。但是,世界上正广泛谈论各种“中国威胁”,却从未提及“印度威胁”,这不免让国人十分不解,为什么中国崛起屡屡遭受质疑甚至敌视,而印度崛起却显得“人心所向”呢?

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在于,如果说在现阶段,中印崛起主要表现在经济方面,那么国际社会对于两国经济表现的解读,对于两国未来可否持续发展的预期,及其对于两国之于世界未来的影响的评估,则主要是从文化方面寻找答案。有一种观点认为,假设世界贸易仅限于文化产品,那么印度将是一个最大的贸易顺差国;有一种评估认定,中国正在输掉与印度的文化竞争,最终也会输掉在经济领域的竞争。

本文立足于全球化时代的文化格局,将印度文化作为中国认识自己的一面镜子,从对比的角度阐述对于印度文化的理解。本文所说的文化,有时是狭义的宗教文化,有时则是广义的政治社会文化。

  印度文化的诠释——浪漫与偏见

西方看印度——浪漫幻想与不屑一顾。“西方”最早记录的“东方”,大多是“中国智慧”和“印度哲学”。对印度的近距离观察和大规模研究,始于以荷兰、法国和英国为代表的西方强权对印度次大陆的殖民时期。从那时直至当代,西方殖民者和西方学者对印度文化的看法大致可以分为两派,或不屑一顾,或充满浪漫幻想。

不屑一顾派以许多殖民者为代表,他们对印度的态度是蔑视。从19世纪开始,许多欧洲人就将印度文化视为一种停滞的、不屑一顾的文化。19世纪30年代主持印度教育改革的麦考利男爵认为:欧洲一个好图书馆里的一架书,顶得上印度和阿拉伯的所有本土文学。温斯顿·丘吉尔甚至评价印度“是一个有着野蛮宗教的野蛮国家”。①不幸的是,持这种想法的殖民者不在少数。

以法国小说家安德烈·马尔罗、阿瑟·叔本华等为代表,印度文化的浪漫派则认为:“印度……属于我们灵魂所附的古老东方。”②叔本华认为:“基督教的《新约》应该来自印度,因为这个国家有着人类最温雅和善的文明。”③

在西方政界、学界以及公众心中,对印度文化的不屑一顾和充满浪漫幻想的两派之争,一直延续到今天,且增加了一个“质疑派”。

最近二十年左右,在频繁接触印度的西方人中,对于印度文化的纯精神的浪漫想法,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质疑。印度信息技术领域和离岸呼叫中心在全世界取得成功,宝莱坞电影在海外大受欢迎,印度社团在发达国家变得更加富有和显赫,这一切使印度在世人面前树立了全新的形象。与此同时,西方观察家也发现了“浓郁的宗教文化与骇人的贫困景象并存”,“敬神与渎神在印度似乎总是联系在一起”,而“一些印度哲人将贫困归因于人们在前世犯下的错误,灵魂转世的信条似乎可以让人们忽视现今的贫困悲苦,甚至成为一些人安于贫困的精神支柱”。④在这个背景下,以《不顾诸神》的作者爱德华·卢斯为代表的西方观察家提出了质问:“对印度的这种纯精神化的看法,是否因为印度有如此众多的贫困人口而动摇过?”他们倾向于认为:单纯从崛起的新形象来理解印度,会产生误读,而“单纯从宗教的角度去观察印度,会扭曲我们对这个国家的理解,进而使我们从根本上误读这个国家正在发生的事件”。⑤于是,他们踏上了重新认识印度文化之旅。

如今出现在西方新闻报道中的印度宗教,大多是印度国内宗教冲突、教派仇杀、宗教大师的丑闻等负面报道。许多人认为,印度宗教文化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严重制约该国的发展,印度因此也无法有效保持政治和社会的稳定。据欧洲学者的预测,直到2025年,印度社会的第一大挑战仍是政治和社会的稳定,居第二位的是人口、经济增长和投资。⑥这即是说,印度如果试图赶超欧洲和挑战美国霸权,道路十分遥远。

综上,在今天的西方人眼里,印度正在崛起为世界舞台上一支重要的经济和政治力量,但印度社会仍然笃信宗教,崇尚精神性,在某些方面甚至充满迷信色彩。因此,印度的崛起是奇怪的,或不同寻常的。印度崛起的与众不同之处还在于,一些国家明确期望它崛起,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推波助澜,认为在国土面积以及思维模式上,只有印度能与中国旗鼓相当,可以牵制那个庞大且迅猛发展的邻国。

印度看印度——从反抗蔑视到重拾自信。诺贝尔奖得主阿玛蒂亚·森教授发现,关于印度古老的文化和灿烂的文明,西方的浪漫派已有太多的溢美之词,而自己的印度同胞则大多倾向于认同西方浪漫派:“欧洲猎奇主义者的诠释和赞扬,在印度获得了确实堪称众多的心怀感激之情的听众。”⑦可以想象,出于对殖民者蔑视印度传统文化的反抗,大多数印度人更能接受的自我形象,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超自然文明体。

时至今日,一种浪漫精神仍主导着印度人对自身的看法,认为印度超凡脱俗的观点是根深蒂固的。你可以经常听见印度人自豪地说:“只有印度才能理解物质主义的虚幻。”“印度有一种其他国家所没有的精髓,它会告诉你在林林总总的生命背后,有种叫做‘统一体’的精神现实。”“今天的人类正面临一场全球性危机,只有印度才能化解它。印度能够解释生命的轮回和万物的融合,指引人类通往超意识的道路。”⑧

欧洲人的赞美的确有助于印度人生成一种文化自恋心态,甚至文化傲慢态度。对此,阿玛蒂亚·森解释说:“长期的殖民统治极大地摧毁了人们的自信心,故而对这样的评价(即欧洲人对印度的浪漫诠释或赞扬)尤为喜欢”。⑨印度知识分子反思并批评说,在过去一百多年中,由于印度没有力量与英国的技术优势竞争,印度的价值观是“精神的”(欧洲的价值观是“物质的”),这一观点也“被一部分印度思想家采纳了;并且成为对印度知识界的一种安慰”。⑩

一个民族的自信来源于对自身历史的认识。在殖民时代的教科书里,过去的印度被描述为蛮荒之地,是英国带来了光明。印度开国总理尼赫鲁在其著名的《印度的发现》一书中,对英国征服印度的历史进行重新阐释,以充沛的感情与优美的笔调描述印度的历史、文化、哲学、艺术,重新唤起了印度人的身份意识,恢复了印度的文化自觉、自信和尊严。作为一个受英语教育长大的精英分子,尼赫鲁以自己对印度文化的理解,用底层民众的语言与他们进行心灵的沟通,不仅得到了民众的真心支持,而且使印度社会不再将传统文化视为负累,而是建设现代化强国的前进力量的源泉,这是“五四运动”之后主张弃绝传统文化的主流中国精英所不能比拟的。

可以预计,西方将持续对印度文化进行混乱不堪的解读,并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印度人的自我欣赏。同样可以预计的是,印度绝对不会同意“文明冲突论”作者(塞缪尔·亨廷顿)对于“印度教文化”的评价,更不会认可他在未来的“文明冲突”格局中为印度宗教文化安排的“小角色”。11依据许多印度人的说法,印度是天生的“世界导师”。

中国看印度——从西天取经到从头认识。从《战国策》、《国语》等中国典籍中,国人可以找到印度文化影响中国的蛛丝马迹,也可以看到中印文化交流已经进行了数千年。广泛的交流促进了双方文学、艺术、哲学、宗教的发展,也促进了双方科学技术的昌盛,两种非凡的文化都得到了相互塑造和升华。季羡林先生总结道:“在全部世界史上,要举一个文化交流双方获利的例子,非中印文化交流莫属。中印文化交流是全世界当之无愧的典范。”12“西天取经”家喻户晓,中国最早的“西学东渐”,是佛学向中国的扩散。但是,随着“佛国之伟”在印度式微,中国对印度文化历经了漫长的淡漠阶段,对印度本土的文化变迁也越来越陌生。

从世界范围看,自19世纪整个世界对印度文化的“冷淡”,也影响到中国。近一百多年来,由于传统文化呈现衰落趋势,中国一直处于自我反思、自我批判和引进、学习欧美文化的过程中,或者说“基本上是在学习西方文化的过程中,是在建设中国新文化的过程中”。13而对于殖民时期印度的“亡国奴”形象,中国人以无限同情,取代了“西天取经”时代的敬仰之情。其结果是,中国对印度文化的态度也就一直处于“冷淡阶段”。1962年边界冲突以后更是如此。

时过境迁,中印两国领导层定位了“面向和平与繁荣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在此基础上,两国展开了一系列在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领域的合作。其中,文化领域合作的重要性正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可以预计,第一,在未来中印关系全面发展进程中,文化理解和文化交流可望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第二,随着中国和印度的崛起,未来的中印两国也会越来越多地展示自己的文化魅力。

如果两国从经济增长、出口贸易的聚焦转向文化视角,我们就不难发现,印度的“信缘文化”与中国的“血缘文化”各具特点,且差异十分突出。笔者认为,中印宗教文化差异使我们从客观上不容易达成较好的理解,而缺乏对印度的宗教文化理解,是影响中国认识印度和进行对印文化交流的一大障碍。中印之间要达至真正的相互理解,认识彼此的宗教文化至关重要。14

中国历来以“佛国”泛指印度,从传统上对佛教文化更为重视,即便今天印度佛教徒仅占其总人口的0.8%,国人仍不免以佛教文化想象印度文化。近年来,当中国推出长城、兵马俑、姚明、大熊猫等作为“文化软实力”时,我们发现印度陆续推出的文化名牌,则是圣雄甘地、《薄伽梵歌》、《爱经》、瑜伽等,几乎全部属于印度教文化范畴内的内容。虽然印度教不是法定的印度国教,但从总体上讲,在印度社会占主流地位的自始至终都是印度教文化,印度的其他宗教文化,如佛教文化、伊斯兰文化、基督教文化、锡克教文化等都受到印度教文化的重大影响。印度教及其文化才是理解当今印度社会的关键,这一认识使人警醒:原来,我们需要从头开始认识印度文化!

  印度文化的未来——矛盾与张扬

印度诗人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曾说过:在西方人眼里,我们的文明是高深的玄学。如今,印度在西方世界占有特殊的地位并引发持续的兴趣,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因于印度在交流方面的国际化、政治规范的国际化,以及对传统宗教文化的保护。在西方人眼里,从未被西方殖民的中国人,大多不会讲英语,但也不再保有传统社会结构,并且早已不记得葬礼、婚礼、生日等传统文化,这更难让西方世界理解和消化。如果我们将印度作为一面镜子,观察印度传统文化在近现代的变迁,也许可以看清当今中国传统文化面临的诸多问题,并在此基础上思考中印两大文明应当对世界所作的贡献。

印度的文化矛盾:挑战宗教权威?当代印度面临着许多“文化矛盾”,其中最突出的是“启蒙与反启蒙”矛盾。现代印度吸收了西方启蒙运动和科学革命的终级成果,包括现代技术、以宪法条文所表述的自由世俗的法律构架,等等。自独立以来,印度诞生了世界一流的科学家队伍,他们所从事的科学研究处于世界前沿,其科研水平与世界最佳水平相比也毫不逊色。但是,正如印度学者所指出的:“印度的一切现代化设计,都是在一种独特的印度式的反启蒙方式下进行的。这里的‘反启蒙’,与启蒙运动将宗教纳入科学的范围之内恰恰相反,印度的反启蒙往往是将科学推理纳入建立在精神基础上的宇宙哲学,或纳入‘吠陀’的认识论之中。”15

现代印度从不挑战超自然的宗教文化权威,也未挑战源于印度教唯心主义思想的神秘世界观。现代思想和创新,与传统的印度教世界观合为一体,完全丧失理智的、神秘玄妙的和伪科学趋向丝毫没有减少。访问印度的人很容易发现,印度社会不仅不知道如何为宗教权威设立界限,而且将越来越多的科学纳入吠陀、吠檀多、瑜伽经等宗教学说之中。一些号称受过科学教育的、操英语的印度人,将那些号称“瑜伽大师”的骗人把戏视为“科学”。一些号称“现代的科学家”,更是以现代物理学和进化生物学的语言和实验结果,证明占星术、投胎再生和业报轮回等观念是正确的。印度正是在反启蒙、反现代思想的过程中,走出了一条独特的、包容一切的道路。

当今印度还面临着“消费主义与印度教极端主义”的文化矛盾。20世纪80年代后印度最令人关注的现象,一是全球化带来的消费主义文化的兴起,二是旨在建立印度教国家的印度教民族主义势力的崛起。前者是经济全球化的副产品,后者则可以解释为对全球化的一种回应。在国内,印度教民族主义政治家为争夺政治权利,力主印度回到梦幻般的吠陀时代;在国际舞台上,他们声称吠陀“天生的”具有科学取向,断言印度教比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优越。在21世纪全球化时代,印度变得更加印度教化了。

印度文化的困境:坚守与分守。在近代反殖民反压迫的斗争中,中国是在高举“民主”和“科学”大旗的同时“打倒孔家店”。而在印度,争取政治独立和经济发展,始终与恢复印度作为一个精神民族的传统面貌联系在一起。圣雄甘地认为,印度古代文明在“未经损害”的情况下,对西方先进工业社会具有道德上的优越性,因此期望恢复以宗教为基础的文明,避免走向类似西方现代文明的“魔鬼文明”。追随甘地的民族主义者设计出“向后退”的道路,即努力“表现出古代的光荣道德”。在独立后,印度知识分子没有接受甘地对未来国家的设计,但却接受了现代化的“文明”标准。其结果便是,现代性这个概念在印度被扩大了,在经济发展的物质因素外,加上了精神因素。

印度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获得民族独立,而不必像中国一样付出惨重的革命代价,使得其悠久的宗教文化和各种传统制度(包括种姓制度、大家族制度、社会习俗如嫁妆、童婚等)得以保持,人们在思想观念上维护传统,并真诚地引以为豪。但不少人已经发现,在印度社会的各个层次,迷信和危害生命的伪科学正大行其道,这与政府对印度未来的描绘(世界办公室、知识社会)极不协调。如何将“坚守传统”建立在吸收优秀传统文化精华的基础上,如何积极地介入人民的宗教理性,成为印度社会需要解决的问题。

作为多民族、多种宗教并存的现代国家,中国和印度都力求宗教和谐。不同之处在于,由于中国自己丢失了“礼乐文明”,既没有一个代表社会主体性的宗教,也没有一个表达中国社会主体的“分守”,所以各种宗教在中国的传播都首先直接面对政府,而不是面对社会主体的文明规范和秩序意识。而在印度,印度教从来是一个不断重生的传统,旧的哲学经后人不断地重新诠释,过去和现在的发展成为塑造未来的力量,正是对传统的保守,使得“固本”过程持续下去,并附加上新的观念和实践。

因此我们看见,在印度,即使是在殖民统治者允许甚至鼓励基督教传教士的情况下,都收效甚微——英国统治200多年后离开时,只有不到3%的印度人信仰基督教!印度社会主体的“分守”让英国人历经波折,并最终认识到将自己的宗教偏见强加于印度人,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印度今天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是作为社会“分守”的宗教因素,如何保持开放、宽容和健康发展。20世纪80年代后,印度教派冲突一直呈上升趋势,从统计数据看,规模越来越大,死亡人数越来越多,波及面越来越广,其中最突出的是1984年、1992年和2002年的三次大冲突。16宗教冲突的问题有效地掩盖了政治社会问题的实质,并且将人们的注意力移向错误的关注方向,忽视了教育、医疗、就业等民生问题,而高文盲率、妇女地位低下、贫困、童工等问题,使印度社会付出了难以承受的经济代价,也必将使印度付出沉重的道德代价。

建设一个有中印文化特色的新世界

中印文明是世界上最古老并延续至今的文明,这是应当自豪的。与欧美相比,中印两国在综合国力对比上将长期处于相对弱势,从“好莱坞大片”到“肯德基”、“麦当劳”和“可口可乐”充斥中印市场,断难否定在“文化产品”项目上,中印两国均处于“逆差”状态,中印文化的优势在短期内也很难得到充分地张扬。

在许多国家和地区,原本是连接人与人的情感纽带的宗教,现今成为族群区隔的一个标志,甚至是塞缪尔·亨廷顿所谓“文明冲突”的一大根源。但是从总体上观察和比较中印宗教文化,虽然“宗教”与非宗教的边界在印度和中国比较模糊,但不可否定的是,“宗教”和信仰在这两个文明中是丰富多彩的,两个文明展现出的指导思想,总体而言是整体论、相对论和宽容论的。因此,在宗教文化的塑造方面,中国走出了一条“多元通和”17的道路,印度则走出了一条“多元宽容”的道路。18

当今世界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如果以目前这种政治局面来维系和平,那么未来的世界不仅可能会出现更大的军事冲突,在经济上也只能出现强者愈强、贫者愈贫的局面。这肯定不是人类追求的发展模式。在这种困境中,世界再次将目光投向以中国文化和印度文化为代表的“东方文明”,试图从中国的“和谐社会”和“世界大同”,印度的“整体主义”(holism)和“非暴力主义”中寻求答案。

中国和印度是拥有与“圣战”思维完全不同的文明传统,可能是破解由中世纪“圣战”思维模式所布下的世界迷局的希望。在处理国际关系和人际关系方面,儒家提倡相互尊重,强不凌弱,建立一个以德服人的道德的国际秩序,打破国际关系中“落后就要挨打”的规律。印度文化历来主张对人性欲望进行适度地克制,仁慈友爱,远远脱离恶的人性。印度文化与充满了野心、欲望、贪婪和嗜杀好斗性的文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虽然以力量(甚至暴力)为标志的“丛林法则”在近代使中印两国深受殖民∕半殖民之苦,但我们都深信,那种充满竞争性、企图以力量主宰天下的文明早晚是要被人类抛弃的。今天的世界不能避免竞争,但我们需要选择一条崇尚竞争又符合人性的中间道路,一种中庸的、不走极端的文化。中印文化正是这样一种中间类型的文化。

在决定人类未来的发展模式上,中印文化也应当有独到的贡献。圣雄甘地说过,地球有能力养育我们,但养活不了我们的贪婪!儒家文化的“己欲立而立人”就是当今世界的双赢精神和共同发展的精神。中国和印度希望的是世界共同走向富裕,而不是成为世界霸权国家。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和印度都必须抛弃“以化石燃料为基础、小汽车为中心、一次性产品泛滥”的西方经济发展模式,19探索一个从低产值走向高产值,从农业、制造业走向创新科技的新模式,让中印的“天人合一”、“尊重自然环境”的文化在其中扮演积极的、引导性的力量。

印度著名历史学家拉姆钱德拉·古哈(Ramchandra Guha)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许多印度人的主观愿望是,印度根本不应该企图成为一个超级大国。20印度博大精深的哲学和宗教文化,培养了从容、大度、乐观和自信的精神气质,为世界提供了多元宽容的榜样。中国“以生活为导向的文化”(life-oriented Culture)具有关爱生命、关心现实、关注人间的特点,可以对日益“世俗化”、“入世化”的世界提供不少借鉴,甚至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一个有中印文化特色的新世界,应当也必然是未来世界的选择。

 注释

①[印度]拉玛昌德拉·古哈:“丘吉尔的印度演讲”,《印度教徒报·星期日增刊》,2005年6月5日。

②[法]安德烈·马尔罗:《忧郁的热带》,潘卡季·米什拉编:《心中的印度》,纽约:古典书局,2005年,第172页。

③⑦⑨[印度]阿玛蒂亚·森:《惯于争鸣的印度人:印度人的历史、文化和身份论集》,刘建译,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第117、120、120页。

④⑤[英]爱德华·卢斯:《不顾诸神:现代印度的崛起与发现》,张淑芳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年,第15页。

⑥Nicola Gnesotto and Giovanni,The World in 2025: Rising Asia and socio-ecological transition. http://ec.europa.eu/research/social-sciences/pdf/the-world-in-2025-report_en.pdf.

⑧这几段均引自[英]爱德华·卢斯:《不顾诸神:现代印度的崛起与发现》,张淑芳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年。

⑩[印度]罗米拉·塔帕尔:《印度古代文明》,林太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页。

11邱永辉:《印度宗教多元文化》,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7页。

12季羡林:“文化交流能推动中印社会前进”,张敏秋主编:《跨越喜马拉雅障碍:中国寻求了解印度》,重庆出版社,2006年,第1页。

13汤一介:“新轴心时代的中国文化定位”,《文津演讲录之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2年,第7页。

14邱永辉:“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印文化交流”,《四川大学学报·哲社版》,2006年第4 期。

15Meera Nanda, How Modern Are We? Cultural Contradictions of Indian Modernity. Economic and Political Weekly, Feb.11, 2006.

161984年印度前总理英·甘地被锡克族卫兵剌杀后,在旁遮普和德里地区发生了印度教徒与锡克教徒的冲突,有2000至3000名锡克男子被杀;1992年北方邦阿约迪亚的巴布里清真寺被印度教极端分子捣毁后,在北部各邦和孟买发生了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的冲突,也造成2000多人死亡,政府随之倒台。2002年古吉拉特教派冲突造成了约2000名穆斯林被屠杀,15万穆斯林无家可归,2万多间工厂、商店、民居和大批伊斯兰文化建筑被毁。

17牟钟鉴:“中国宗教文化的多元通和模式”,《中国宗教与社会高峰论坛论文集》(上),第260页。

18邱永辉:《印度教概论》(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40页。

19[美]莱斯特·R·布朗:《B模式——拯救地球,延续文明》,林自新等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年,第2页。

20Ramchandra Guha, Will India Become A Superpower? Outlook, Jun 30, 2008.

Why There Is No "India Threat"

--Also on the Sino-Indian Cultural Competition That China Might Lose

Qiu Yonghui

Abstract: The world's interpretation of the India culture is mixed with romance and prejudice. The Western countries see India either as a romantic fantasy or with contemptuous disregard. India has undergone a history of fighting against contempt in modern times and regaining confidence in the contemporary era. Since Xuan Zang visited India and returned with Buddhist sutras in the Tang Dynasty, followed by a long period of indifference to India, China has now finally realized the significance of understanding the Indian culture. Modern India is faced with the cultural conflicts between enlightenment and anti-enlightenment and between consumerism and Hindu nationalism. It has also long held its position to protect its traditional culture from the hazards of globalization. In view of the global cultural dilemma, a new world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ino-Indian cultures should be the solution and choice for the world going forward.

Keywords: Indian culture, globalization, Sino-Indian cultures

 【作者简介】

邱永辉,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研究员,当代宗教研究室主任,中国南亚学会副会长。

研究方向:印度宗教文化、中国当代宗教。

主要著作:《现代印度的种姓制度》、《南亚国家的经济改革与民主化浪潮》、《印度世俗化研究》、《印度宗教多元文化》、《印度教概论》等。主编《中国宗教报告》(宗教蓝皮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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