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商之后不久,周武王即去世,当时天下未安,成王年幼,不能亲政。周公受命于危难之际,摄政当国,“一年救乱,二年伐商,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归政成王”(《尚书大传》)。周公平定天下之后,乃归政于成王,自己退隐,为防止人去政息,周公制定了体现道德理性原则的礼乐制度,史称“制礼作乐”。
殷周鼎革之际,周公用理性的方式完成政权更迭,制定了以礼乐为纲纪的典章法则,使道德成为治国理民的强大基石,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抉择。王国维说:“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鉴于纣王失德亡国的教训,周人“深知夫一姓之福祚与万姓之福祚是一非二,又知一姓万姓之福祚与其道德是一非二,故其所以祈天永命者,乃在‘德’与‘民’二字”。“周之制度、典礼,实皆为道德而设……其旨则在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周公制作之本意,实在于此。”“殷周之兴亡,乃有德与无德之兴亡”,是“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殷周制度论》)真是不刊之论!
周公之后,经过孔子、孟子的推阐与弘扬,以道德立身、立国,主张“为政以德”(《论语·为政》),相信道德的力量,恪守正义的信念,“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孟子·公孙丑下》)这一思想原则成为中国人的文化信仰,造就了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
礼乐文明是周代社会的纲纪
周公制礼作乐,深入人心,影响极为深远。春秋末年,王纲解纽,天下大乱,但是,读《左传》可知,政治精英念念不忘的,依然是周公制作的“先君之礼”与“古之制”,他们将礼视为与“天经”、“地义”等同的概念,是经邦治国、安身立命的大经大法,如:
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左传·昭公二十五年》)
礼以顺天,天之道也。(《左传·文公十五年》)
礼以顺时。(《左传·成公十六年》)
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左传·隐公十一年》)
礼,国之干也。(《左传·僖公十一年》)
礼,政之舆也。(《左传·襄公二十一年》)
礼,王之大经也。(《左传·昭公十五年》)
礼,身之干也。(《左传·成公十三年》)
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供给鬼神,非礼不诚不庄。(《礼记·曲礼》
道德为万事之本,仁义为群行之大。礼是依道德理性要求制定之法则,其价值在于将原本属于抽象范畴与概念的道德理性,转换为视而可识、触之可及的社会现实,使社会纲纪真正树立。礼,即理;非礼,即非理。两者为表里,几乎通用不别。
孔子与其后的七十子之徒将礼与人格的确立相联系,礼被视为人之所以为人的标志,是修身厚德的基础。道德仁义再好,不借由礼的践行,则终究为虚言浮词。自孔子提出“鸟兽不可与同群”,孔门弟子相继阐发,以礼为区别人与禽兽的标志,如:
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记·冠义》)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知自别于禽兽。(《礼记·曲礼》)
孟子把“仁义礼智”四端作为人性本善的理由,礼居其一,无礼者谓之非人。诗礼传家,以礼为修身之宝,成为中国文化中不可或缺的理念,世世传承。
读历代史书,以礼为治国纲纪的思想可谓贯穿始终。欧阳修《新唐书》的《礼志》,比较“三代以上”与“三代以下”之治的得失,断然将礼治作为最重要的判据。司马光《资治通鉴》第一卷第一句话就是“天子之职,莫重于礼”,全书以礼为准绳,评论为政得失。其后的顾炎武,曾国藩,梁启超等也无不如此。
钱穆说:“梁任公以中国重礼治与西方重法治相对,此可谓深得文化分别之大旨所在。”(《中国知识分子》)钱先生论礼之说极多,限于篇幅,不再赘引。
礼贯穿于中国文化的五个层面
中国文化中的“礼”,并非仅指礼貌、礼节,或者仪式、礼仪,它的内容涵盖一切,在西方语言中没有对等的词汇可以翻译,与西方人所说的“文化”相当。这是中国之外,任何国家都没有的特殊现象现象。大较而言,“礼”自上至下包括五大方面:
政治理想。大凡一位政治家,或者一个政党,为给社会指明终极的发展目标,都会描绘理想社会的蓝图,柏拉图的《理想国》即其例。这类文献在西方学术体系中属于政治学范畴。中国不然,在中国它属于“礼”的范畴。儒家的政治理想,是建立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其最高表述乃是《礼记·礼运》篇。孔子阐述的大同世界的学说,直到近代依然不衰,成为鼓舞志士仁人前赴后继地为之奋斗的伟大目标。孙中山生平题词最多的,乃是“天下为公”四字,但凡有孙中山故居、遗迹之处,几乎都可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