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向强权国家转移,涉及到国际权力体系的建构。国际权力以国家为基础,在国家之间进行配置。正如人人平等是一种理想一样,国家之间不分大小一律平等(尽管一直在呼吁),迄今为止还不是国际政治的现实。国家之间的权力大小,不是建立在平等的理想之上,而是基于国家的实力,以及反映国家实力的国际机制。全球有200个政治实体,它们之间的综合实力差别非常大。就发展水平而言,最先进的发达国家与最落后的国家之间,人均国内总值的差别也是几倍到几十倍。世界上存在着大国与小国、强国与弱国,存在着中心国家与边缘国家,存在着支配国家和被支配国家。大国、强国客观上拥有较大的权力,这在联合国安全机制以及其他重要的规则中,都有体现。
面对国家权力一直存在的不平等现象,人们寄望于在全球化中予以改变。然而,全球化所表现的权力变化趋势,不是改变而是固化和强化了国际权力配置的不均衡、不平等。最突出的是,美国借全球化之机获得了更多、更大的支配权。所谓的全球化新帝国主义,主要就是说美国成为新的统治全球的帝国。其一,美国的权力以其强大的经济、科技和军事实力为基础。美国经济在全球所占的份额大,远远超过其他国家。欧盟经济规模也大,但毕竟分散于几十个主权国家。中国经济规模逐渐接近美国,但中国经济发展的层次较低。其他国家与美国相比,无论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有更大的差别。美国的基础科学和高新科技,引导世界潮流。在全球科学界,2/3的诺贝尔奖为美国所获得。美国的遗留大学吸引了千百万计的全球最优秀学子。美国是全球金融中心,是跨国公司最大的母国。美国在科技和金融方面具有突出的领先优势,对全球经济具有重大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美国在军事实力上“一枝独秀”,信息化水平高,海空军实力强,是唯一具有全球大规模投放能力的国家,其他国家整体上与其差距极大。其二,美国的权力延续了冷战的惯性。冷战时期两极对立,美国是西方一极的“领头羊”。冷战的结束,为新一波全球化奠定了基础。在冷战时期两级对立的体系中,美国在西方体系中处于领导和支配的地位。冷战结束,美国以胜利者的身份依照历史的惯性取得了世界体系的支配地位。其三,全球化的机制增强了美国的权力。全球化削平了全球流动要素的门槛,消融了对全球流动要素的区隔。各国与世界的联系更加紧密,受世界的影响更大。强国影响世界,弱国受世界影响。就美国而言,美国是全球实力最强的国家,处于全球化格局中最高端、最中心的位置。借助全球化的机制,美国能名正言顺地、方便地将其强大的硬实力和软实力,投射到更远的地方(以前不能到达的地方)。
全球化权力转移的一种形式是国家权力让渡于国际组织。经济要素的全球流动,任何单一的国家都难以对其进行全面有效规制,从国际层面建立相关的机制变得日益重要。各国既然汇入到全球化的“洪流”之中,就要遵守全球化通则。各国传统的经济管辖权,就要部分地、一定程度地转移到国际组织。这种国际组织很多,覆盖的领域不同,组织的大小各异,管理的权限不一;其中,有三个大型而权威的国际经济组织特别重要,即世界贸易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它们共同规制全球的经济生活及其秩序,号称经济全球化的三大支柱。这些组织名义上是国际组织,但发展中国家在其中的发言权不大,甚至没有发言权;真正对它们起到支配性影响的还是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
全球化增强了国际资本的力量。全球化政策的一个基本取向,就是各国放松和解除管制,以促进自由流动。这在客观上是经济要素流动的需要,主观上为新自由主义的意识所强化。从权力角度看,就是国家管制的范围和力度减少,即权力在缩小;资本的自由度在扩大,即权力在增加。在所有资本类型中,有两类资本在全球化中特别耀眼。一类是跨国公司,它们是全球化权力转移的得益者。跨国公司是经济全球化的主要载体,占有全世界贸易份额的2/3。在全球化进程中,哪里的市场条件适合,哪里的成本低廉、潜力巨大,跨国公司就往哪里推进。跨国公司为了逐利,会规避母国和投资国的政策。跨国公司的巨大规模和全球布局,增强了其与国家及工会博弈的力量,中小国家、穷国弱国更是缺少制约这些“庞然大物”的手段。另一类是金融资本,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全球化从规制上减少了对金融流动的约束,而信息技术为金融瞬时流动插上了翅膀,松绑加推进,两者的组合使金融全球化达到了新的高度。国际金融资本规模大、流动快、操作复杂,个人乃至弱小国家都无法与之抗衡。一些离岸金融中心的兴盛,更是有意规避所属国的干预。
权力的转移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是多种力量相互博弈的结果。站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对权力转移会有不同的评价。如果站在人民的角度观察以上这些权力的转移,最大的感受则是与权力的距离越来越远。权力由民族国家转移到国际强权、国际组织。那些居于外围国家的人民,日益受到远在欧美的权力中心的支配和影响。在地理上,尤其是心理上,这些权力掌控者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疏离、越来越间接。需要指出的是,权力的行使方式也越来越微妙。经典的权力与政治以法律、命令、政策的方式实施。全球化进程中日益膨胀的资本的权力,与政府权力不同。市场是看不见的手,资本借助市场的手段,其施加的影响虽然无所不在,但却又难以明言,资本运作的方式是间接的、隐蔽的。资本权力的厉害之处在于“软刀子割人”,受害者甚至无处诉说。
权力变化的方向是脱离人民的制约。就国家层面而言,美国在全球化中摄取了更大的权力。但是,美国之外的人民对美国政府没有选举权。美国的权力不受美国之外人民的制约,也无须向美国之外的人民负责。换句话说,美国获得了全球化的权力,却没有相应的义务。就国际组织层面来看,经济全球化的三大国际组织,都不是源于人民的选举。它们是依据国家之间的契约建立的,权力分配都有各自的规则(有的是按照出资的比例而分配的)。无论是超级大国、国际组织还是跨国公司,它们拥有权力但并没有相应的责任和义务,它们既不由人民产生,也不向人民负责。它们的权力,要么与人民无关,要么与人民的关联是间接而遥远的。这些都有悖于民主发展的潮流。
人民赋权的全球化民主建构
全球化进程之中的民主景象很复杂。笼统地说全球化有损于民主,也许并不公允。全球化的经济流动、信息流动、人员流动,客观上刺激了民主因素的发育,人民的眼界更宽了,思想观念更开放了。的确,冷战结束后,很多国家出现了政治体制的改变。各种威权主义倒台之后,多党制席卷全球。有人称之为民主的第四波,全球新的民主国家数量在大幅度增加。然而,数量并不代表质量。在全球政治转型的过程中,出现了诸多的政治乱象。有的国家民主徒有形式,有的国家甚至连民主形式都不具备,有的国家更因此引起了政治和社会纷争。如果将眼观转向全球机制,民主的趋向则更令人担忧。经济全球化中出现了“民主赤字”,不仅民主的发展没有跟上经济全球化的步调,反而出现了因应经济全球化而损害民主的现象。美国的独大,抑或运用合法机制控制全球,抑或干脆甩开全球机制直接干预他国事务,挑起了多场对外战争。在全球关系的民主化与寡头化变动中,民主化是一种理想的呼声,寡头化则是既成现实。就人民权益而言,迫于经济竞争压力,一些国家福利遭到削减。屈从于国内外资本的压力,许多国家的劳工地位进一步下降。相对于强权和资本的权力扩张,人民权力面临着如何约束权力、如何与权力取得平衡以及将权力纳入民主机制之下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