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政治哲学视野中的共同体
对于共同体的概念,马克思赋予其政治哲学意义上的理解,即将国家视为一种虚幻共同体。马克思对共同体的这种视距主要是基于以下两方面原因:
一方面,国家与市民社会由于公共利益与特殊利益之间的对立而相互剥离。马克思在他的《论犹太人问题》中指出,国家与市民社会相互剥离让人无论在理想中还是在现实中都以双重身份生活着。一个是天国中的人,一个是尘世中的人。在天国的生活就是市民视自己为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一员,将国家视为依托其普遍生活的本质。在尘世的生活就是市民视自己为社会中孤立的一员,虽然社会中每个人都不可避免要与其他人发生或这或那的联系,然而每个人的眼中只将他人视为一种工具,甚至将自己也视为工具。因此,特殊利益与公共利益、特殊性与普遍性在国家与市民社会的关系中是对立和相互剥离的。
另一方面,市民社会本身也存在分裂的本性,所以它需要一个形式上的共同体来调节市民社会中众多利益间的矛盾冲突,而这个形式上的,或者可被称为“虚幻的”共同体即是国家。每一个人在市民社会中都有追逐自身利益的本能,而每一个人都会反对其他人为实现自己利益所做的努力,进而造成了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战争。尽管不同个人之间也存在一致共享的共同利益,但这种利益绝不会超越个人利益之上而存在。正是由于这种利益矛盾关系,普遍的、虚幻的利益才能以国家形式来干涉或约束现实。
尽管利益的特殊性与普遍性存在关联,但它们在马克思变革了存在论之后分别具有了不同的理论基础。从理论上来说,国家原本要作为一种普遍存在成为现实个人实现的基础,但现实却是,国家与个人特殊利益对立而成为异己关系。由此下去,对于个人而言,国家的普遍性必然不是纯粹的,而只能是虚幻的。国家纯粹的普遍性在马克思眼中是个人的社会性,即以社会生活形式实现的个人。他指出,国家的作用只有以个人为途径才能发挥,但这种个人不是肉体意义上的个人,而是国家意义上的个人,即具有国家特质的个人。马克思视国家为个人内在特质的一部分,弥补了因国家与个人相互剥离造成的缺陷。他还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应避免将社会抽象化,从而与现实个体对立,毕竟个体是社会必不可少的存在物。④所以,社会的生命力即便不是个人生命力的集合,但也一定是个人现实生活的确证与表现。换句话说,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所谈的本质内容就是站在政治哲学的高度,肯定个人的普遍性。
既然个人的普遍性是肯定的,那么国家的普遍性就是马克思所认为“虚幻”的。在他的《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他将国家发行货币的职能与国家本身相联系,将国家形容为“抽象共同体”。货币是实现共同体的一个重要媒介,因为它是所有个人的共同产物,也是所有个人赖以生存的实体。马克思是从两个方面来论述货币的共同体职责的。一方面,在现实生活中,货币是人们依赖的一种共同体,它本身也是社会存在的体现。另一方面,货币是抽象的,对于个人而言它只是偶然的外在物,与个人是相互剥离的。只不过它是个人赖以生存的实体,所以它不像国家一样虚幻,也不具有国家的意识形态。它是社会产物,是人的实践创造。人类生产活动所创造出来的劳动产品具有相对固定使用价值,当它们被拿出来进行交换时,必然先要忽略使用价值的差异性。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以它们共同拥有的某种东西作为中介,而社会劳动时间即是最可取的一种中介。⑤货币是社会劳动时间的感性表现,正是由于货币的出现,使使用价值各不相同的商品只有量的差异,而不存在质的差异。商品以社会劳动时间为衡量尺度的同质性与量的差异性,让它们可以相互交换。而衡量社会劳动时间的货币就正好成为了交换的中介,将不同商品背后的社会个体联系起来而形成抽象的共同体。
由上文可知,无论是虚幻的共同体还是抽象的共同体,它都天然具有狭隘性。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明确指出,古希腊、古罗马、古亚细亚的生产方式就是要将产品赋予商品色彩,人是从属于商品生产的,这种从属地位越强化,共同体就越是没落。因为产品商品化,实现的是多个不同共同体的交换,而不是共同体内部各个成员的交换。无论是国家还是货币,共同体形式的多样化呈现恰恰反而是在共同体衰落的情况下出现的。在马克思看来,已有的、真正的共同体是前资本主义社会,因为前资本主义社会有自然形成的共同体的基础。所谓自然形成的基础就是家庭与部落。马克思针对诸如亚细亚所有制形式的土地所有制指出,家庭与扩大了的家庭形式——部落是自然的共同体,他们的所有制形式是自然形成的,以共同的习惯、语言和血缘关系为基础。个人与部落是完全统一的。这种同一性使个人的高尚品性易于外化,但也对个人意识的发挥、发展限制颇多。虽然是真正的共同体,但它并非理想社会。而虚幻的共同体的缺陷在于,个人生活要通过中介实现,结果中介反而具有了超越个人的优越性。离开中介这个依赖,个人就不能成为现实中的人。因此,共同体变成了个人不可违背的“神”,这也是它的天然狭隘性。⑥马克思认为,要克服共同体的天然狭隘性,就要摈弃中介,使人通过实践成为直接的社会人,但这需要一个历史过程,其历史终结点在于社会实现了自由人的联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