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胡适与林语堂日记,前后参与平社活动者计有20余人,其中可称为平社成员者15人。这些人均有欧美留学背景,且多为清华出身。22他们中的大多数于1927年前后因时局变化,或自北方南下,或从国外归来,而骤聚上海,任教于中国公学、光华大学等私立学校。随着北方局势的相对稳定,部分成员离沪北上。同时,国民党对罗隆基等人的迫害,使规模并不甚大也无固定居所的平社的活动受到不小的限制,原本即为松散组织的平社因此而走向终结。至1930年11月18日,胡适举家离沪,定居北平,平社活动实际即告停止。虽然此后罗隆基等人尚有恢复平社的打算,但由于得不到胡适方面的积极响应与支持,最终亦只能不了了之。23
中国的出路与专家政治
在平社的若干次讨论活动之中,关于中国问题的系列讨论无疑为最大亮点。此讨论以“中国问题”为总题目,先于1929年以“中国的现状”为主题,而在1930年改为“我们怎样解决中国的问题”;每一主题之下又复分列政治、经济、教育、社会等若干方面。这与胡适向来强调的“先研究了问题的种种方面的种种的事实,看看究竟病在何处”,然后“提出种种的解决的方法,提出种种医病的丹方”,最终“用一生的经验学问,加上想象的能力”,“拣定一种假定的解决,认为我的主张”的思想方法正相符合。24
依胡适原倡议,平社的讨论当如英国费边社一般,悉予发表,并最终结集成书。现知关于中国问题的12次讨论,即有8次讨论稿成文发表。不过,费边社的讨论文章基本单独刊行,而平社的讨论则几乎全部发表于《新月》月刊上。25 1932年,潘光旦将发表于1930年的讨论文章结集为《中国问题》一书,由新月书店出版。26这些文章即为探究平社论政思想及观念的基本材料。
参与这些讨论者多系专业学者,对其所承担的各方面问题多有专长和研究,故在讨论文字中,也各据所知,各言其道。潘光旦从优生学的角度出发,对基于儒家思想的中国传统家庭和选举制度加以赞赏,以为未来的出路在“我们对于孔门的社会哲学,宜乎再加以估定和变通,而引为今后优生教育的初步”;而林语堂则大讲韩非“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以为“一个自由强健的新民族崭露头角”,将由“孔教的尸身踏过去了”;罗隆基亦相信“国家的坏人愈多,制度愈重要”,因为“制度的功用在把坏人作恶的机会,减少到最低最低的限度”。27显然,由于专业背景、思考角度的不同,平社同人所认定的“我的主张”,亦存在一定的差异乃至矛盾。在1930年讨论开始之前,同人对此既已有所认识,故提议“在讨论分题之前,我们应该先想想我们对于这些各个问题有没有一个根本的态度。究竟我们用什么态度来看中国的问题?”并推举“精神的领袖”胡适来作“这一篇概括的引论”,即《我们走那条路?》一文。28
胡适一开篇即明确表示,所谓“根本态度的决定”,也就是“我们走的方向的决定”。他又将其分为两个问题:“究竟我们要一个怎样的社会国家”及“究竟我们应该走那一条路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地”。前者即所谓“目的地”,后者即道路。
对于“目的地”,胡适首先列出国民党、青年党及共产党的三种说法。无疑,这是当时中国社会最具影响力,同时也正在进行激烈对抗的三种力量。但胡适随即将其置之一边,因为讨论这三种说法“徒然引起无益的意气,而且不是一千零一夜打得了的笔墨官司”;而他则要“充分用我们的知识,客观的观察中国今日的实际需要,决定我们的目标”。胡适确认的目标为两方面:就消极方面而言,在“打倒五个大仇敌”,即贫穷、疾病、愚昧、贪污、扰乱;就积极方面而言,则在“建立一个治安的、普遍繁荣的、文明的、现代的统一国家”。29
“目的地既定”,关键的问题便在于“应该用什么法子,走那一条路,才可以走到那目的地呢”。现有的选择有两种:一是“演进”,一是“革命”。对于“演进”的路,胡适似并不认可,因为他将这种“演进”冠以“不自觉的”之名,所指实则为放任自流的不作为,“懒惰的‘听其自然’的心理”。这自然不能为包括胡适等人在内的“不满意现状的人”所接受。而对于“革命”的路,他则更加反对。虽则革命实有和平与暴力两途,但在中国这样“未上政治轨道的国家,旧的势力滥用压力摧残新的势力,反对的意见没有法律的保障”,革命“往往不能不走上武力解决的路上去”。其结果则是“只能浪费精力,煽动盲动残忍的劣根性,扰乱社会国家的安宁,种下相残害相屠杀的根苗”,“对于我们的真正敌人,反让他们逍遥自在,气焰更凶,而对于我们所应该建立的国家,反越走越远”。
这两条路既皆不可行,胡适的选择是第三条路:“认清了我们的敌人,认清了我们的问题,集合全国的人才智力,充分采用世界的科学知识与方法,一步一步的作自觉的改革,在自觉的指导之下一点一滴的收不断的改革之全功。”依照胡适“革命和演进只有一个程度上的差异”的说法,这第三条路可称之为一条革命的演进之路,但实际上仍是其一贯主张的渐进改革之路。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