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形成对比的一类,是还清房贷的购房者。按照一般的理解,他们已经无债一身轻,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住房视为家庭资产的一部分看待。不过,在他们中,却仍有25.6%的人不接受这样的看法,拒绝将住房视为自家的资产。显然,在这25.6%的人看来,一旦付清了贷款,住房便退出了市场,不再是有待买卖的商品,而只是自己的居所。房价的涨跌,资产的增值缩水,这一套交换价值的说法,虽然听起来激动人心,但都和自己的居所没有关系。对他们而言,“住房即资产”这样的信条,在“产权房”被彻底还原为“居住空间”之后不攻自破。
最后一类青年是购买了住房、但仍在还贷征途中的“房奴”。在城市青年中,该群体接受“住房即资产”这一观念比例最高,为81.9%。更有意思的是,在他们中,每月房贷占据工资的比例越高,认为住房是家中资产的比例也越高。乍看之下,这一点颇为奇怪,实际上却更符合“住房即资产”的本意。毕竟,只有当住房仍属于市场中的商品时,价格的涨跌才具有意义,也方能构成所谓的“资产”。对“房奴”们来说,只要贷款一天没有还清,住房就一天没有彻底退出市场。而贷款的数额越高,其参与市场、与市场共振的程度也就越深,住房作为资产的含义也才越发鲜明。
如果说,上面这几类城市青年对“住房即资产”的态度,并不合乎人们的一般想象的话,那么,把他们自认为的态度和对家庭财产增长的估计联系起来看时,其中的差距就更显得惊人。尽管有59.7%的人将住房视为家庭资产,但在估算近五年来家庭财产的增长时,却只有14.9%的人将房产的增长计算在内。如此估算的结果,是只有5.1%的人,认为近五年的家庭财产增长在15万以上;而超过70%的青年认为近五年来,排除物价因素,家庭财产没有增长或增长缓慢。倘若把如此悲观的估计,和2009年以来迅速飙升的房价放到一起来看的话,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看起来大多数青年认可“住房即资产”的信条,更有14.9%的人主张将其计算在财产增长之内,可是,这样的经济知识显然并未转化为他们对家庭财产的实际估算。或者说,不管当被问起住房是否属于资产时,他们自以为的主观态度怎样,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来说,在对家庭财产增长的第一反应中,实际上都没有把住房作为资产的增值考虑在内。
把上面这些现象综合起来看的话,或许可以得出这样几个推论。
首先,城市青年对住房和资产之间关系的理解,既不是二十多年来主流媒体和住房市场普及教育的当然结果,也并非“拥有产权房”这样“物质基础”便可以生产出来的“上层建筑”。相反,在目前的这一套“居住理性”中,住房是否应该被视为资产,在何种程度上能够被视为资产,这种对资产的认识是否真正进入日常生活的经济核算,仍有相当含混的理解。
其次,城市青年又的确是在市场经济中长大的一代。因为此类理解上的含混与分歧,并非对“住房即资产”感到陌生,而恰恰由更深入的理解而导致的。这一方面表现为,他们中的大多数自认为认可了这样的定义,据此理解住房和资产的关系,也表现为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对流动之于资产的意义,显然有着更明确的认识。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他们有能力对此做出自己的判断,更灵活地把握“住房即资产”的信条。
最后,更值得注意的是,也恰恰是这样的城市青年,头脑中认可的经济信条和实际执行的日常生活经济之间恰恰是断裂的。“住房即资产”,从来也没有真正进入日常生活的经济计算之中。在这里,现实生活似乎在居所和资产之间划上了无形的界线。城市青年既没有被不断高涨的房价冲昏头脑,也就没有将住房视为资产的跨越雷池的野心。
至此,如果说,商品房市场得以膨胀的一个重要前提,是越来越多的人将住房视为资产,加入投资队伍的话,那么,这个前提在城市青年中仍未真正确立起来。对城市青年来说,居住空间与产权房之间虽然被划上了等号,但这样的住房,却并非不断升值、看上去很美的一串数字,而只是自己和家人的一处稳定可靠的居所。此时的“我要买房”,与其说是一种经济理性使然,不若说是青年人对生活的基本要求的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