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一:老旧小区的自治困境
A社区的党总支书记一开始就对调研团队坦言:作为区里的书记,他最初是带着抓好居民自治的抱负来的,但是,工作5个月以来,七成精力用在了物业问题上,剩余的就是忙于组织党总支、居委会和业委会的换届工作,而在居民自治方面却一筹莫展。尽管如此,社区居委会还是想方设法地组织了很多居民活动,比如读报小组、舞蹈队、歌咏队、巡逻队以及清洁家园行动等。让书记和居委会工作人员苦恼的是,虽然许多活动都是具有多年传统的,但这些活动的参与群体仍然非常有限,而且活动参与成员基本固定,例如楼组长,或者社区积极分子。虽然社区积极分子带头参与了社区活动,但并没有发挥很好的带动作用。此外,A社区居民还对居委会在很多民生服务工作上的不作为意见强烈,其中最典型的事件就是平安小区260、296弄里的老年人活动场所改造问题。
平安小区作为一个老旧小区,由于先天规划缺陷,整个小区内公共活动用房严重缺少,露天活动场所也非常狭小,目前,只258弄有一处可供老年人打牌聊天的活动室,但是活动室空间狭小、基础设施条件也差,因此去那里活动的老年人比较有限。而260和296弄的老人也都不愿意到258弄的活动室,于是大家就聚集在两个弄堂中间的小区中心花园内活动。花园中心有一处约一百多平米的小广场,居民自发地把一些旧家具安置在广场边缘的一条走廊内,于是走廊便成了露天活动室。老人们聚集在这里打麻将打牌、聊天,或者休息。由于空间仍显不足,有些居民便在花园其他地方自发安置了一些桌椅,并找来一些破雨布盖在树上来遮阴避雨,这样的小空间总共约有三四处。相比于258弄里的活动室,这个小广场的人气非常旺,最多的时候有上百个老人来此活动,平常也保持在几十人的规模。但是一旦赶上连日阴雨或寒冷天气,老人们就得穿着厚厚的棉衣,裹着毯子棉被到这里来一起打牌。针对活动空间的不足,小区居民一直把改造中心花园的想法向居委会反映,甚至形成了比较具体的规划和初步的预算,估计最多2万块钱就能改造好。而另一方面,因为封闭走廊导致空间狭小会有一定的安全隐患,私搭乱建不仅属于违章,而且也不美观,街道和居委会曾多次制止甚至取缔居民对走廊和花园的自发改造行动。针对小区花园改造这件事情,居民要实用,街道和居委会要的是美观,二者之间出现了一个分歧。但这个并不是一个不能解决的分歧,居民对居委会表示不满,但居民也有冤枉居委会的嫌疑。居委会主任上任后已经多次向街道反映过此事,但街道答复是在改动小区内的公共设施,尤其是牵涉到绿化问题上,街道也没有权限,于是这个由于改造小区花园引起的分歧只能继续存在。
表面看起来,分歧主要是由于居委会的不作为而引起的,但实际上确是居民的需求偏好与街道的服务供给方向不一致导致的。居委会其实不能以“居民需要的一处打麻将聊天的场所”而去上报街道,因为这个依据显得“没有新意,没有特色”故而肯定得不到批复。街道的服务供给往往要通过项目方式实施,而立项的标准是申报项目往往要有“代表性”。简单而言,要想获得项目资助改造中心花园,要么居民放弃打麻将,做点高雅积极的活动,要么居委会“包装”出一个符合标准的项目来申请项目资金。然而,“包装”一个项目其实并不容易成功,街道会派专人在项目立项前进行现场调查评估,这会使得申请工作的难度增加。此外,真的按照项目要求改造的空间场地也并不一定就符合居民的需求。
如果知道相距2公里外的C社区的事情,A社区居民或许对借助街道资金改造活动场所就不会抱有这样高的期待。C社区新任书记工作能力很强,从街道争取了一笔项目资金为社区老年人改造了一处活动室——把车库改造为内设乒乓球台、心理咨询室、文艺活动室、报纸书刊阅览室等在内的老年活动场所。而这样的活动室却有不准吸烟不准打麻将的规定,类似的规定将许多老年人挡在了外面。对于许多老年人来说,他们的活动需求也许只是打打麻将聊聊天,轻松自由是第一要求,在这样的活动室的活动显然不适合他们。因此,这个项目除了不能满足大家的需求之外,必然要遭受到一些老年人的“控诉”。于是,C社区的老人们仍然像A社区的老人们一样,自发搭建了露天的活动室,街道居委则继续将这些自己搭建的活动场所作为违法建筑去制止。
以A社区和C社区为代表的老旧小区呈现的自治困境可以概括为:一方面是居民需求强烈,却长期得不到正面回应;另一面是政府公共服务的项目化供给因其标准上的要求而无法对接居民的普通化需求,项目成果普惠性不足,且项目实施基本将居民排斥在外。这种自治困境的出现耐人寻味。在居民需求最强烈、利益最相关,因而也是最有参与积极性的事情上,政府反倒越俎代庖,将居民排斥在外。政府想方设法提供的扩大居民参与的活动却将大多数居民排斥在外。治理目标很难到位,治理主体缺位,治理内容也出现了越位,错位的治理途径或许是居民自治长期无法实质破题的直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