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德勒兹认为欲望是社会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他解构了马克思主义关于无产阶级是革命主力军的理论,对资本主义进行猛烈批判,并试图找到通向幸福社会的道路。深刻剖析和正确评价德勒兹的社会历史观,不仅有助于我们认识后现代主义社会历史观,也有助于我们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
【关键词】德勒兹 社会历史观 唯物史观
【中图分类号】B036 【文献标识码】A
吉尔·德勒兹(Gilles Louis Réné Deleuze)作为20世纪后现代主义的杰出代表,因其较高的哲学造诣被人们尊称为“哲学家中的毕加索”。米歇尔·福柯曾这样说:“闪出一道光,这道光将有一个名字:德勒兹。新思想有了可能,新思想重又有了可能。新思想在德勒兹的文章里,在我们面前,在我们中间跳跃、舞动……也许有一天,这个世纪将成为德勒兹的世纪。”①深入挖掘和系统整理德勒兹的著述,我们发现,德勒兹虽然没有完整、系统地论述其社会历史观,但是其著作中散见着非常丰富的内容。深刻剖析和正确评价德勒兹的社会历史观,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后现代主义社会历史观的理论实质,而且对于我们自觉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加强我国意识形态建设具有重要意义。
欲望是社会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
唯物史观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是在社会基本矛盾的推动下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何为基本矛盾?基本矛盾对立的双方是什么?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给予了终极阐释,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互之间所构成的矛盾,二者之间相互对立,且又辩证统一,决定了人类社会发展的基本走向。人类社会形态的更替,从根本上是由生产力的变革决定的。
与此不同,德勒兹认为在限定的社会条件下,生产仅仅是欲望生产本身,再无其他的东西。在他看来,欲望是社会历史发展的根本动力。德勒兹从未否认精神分析学的贡献,他认为欲望机器根本就是精神分析学的发现。但是精神分析这件本身了不起的事从开始就存在着唯心主义的倾向,它使“欲望生产简化为一套被称作无意识的表现的系统,简化为谈话、表达或相应理解的形式;无意识工厂简化为一种戏剧舞台,简化为俄狄浦斯、哈姆雷特;利比多的社会包围简化为家庭包围;欲望被叠合在家庭的坐标上,叠合在俄狄浦斯上—又是俄狄浦斯。”②与此同时,对于欲望概念,德勒兹指出它的传统逻辑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柏拉图迫使我们从生产与习得中间做出选择。从那时开始,我们就认为欲望是一种习得。而这恰恰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欲望成为了一个唯心的概念,被定为客体的匮乏,而其生产的方面,却被彻彻底底地忽视了。不仅仅柏拉图如此,此后的哲学家,无论是黑格尔、弗洛伊德,还是拉康等都以不同的方式将欲望解释为一种匮乏,而不是生产的过程。黑格尔认为“欲望和由欲望的满足而达到的自己本身的确信是以对象的存在为条件的,因为对自己确信是通过扬弃对方才达到的”③。
德勒兹摆脱了弗洛伊德狭小的家庭领域,将尼采对于权力的力本论解释以及对主动力的肯定,转移为欲望的生产性理论。作为生产性的欲望并不是由需要来支撑的,正好相反,现实中的需求来源于欲望。作为欲望对立面的匮乏,分布隐藏在自然与社会中。与传统欲望匮乏逻辑相对立,德勒兹认为“欲望不缺少任何东西,它也不缺乏它的客体。事实上,主体是在欲望中消失的,或者欲望固定的主体。没有固定的主体,除非受到抑制。欲望和它的客体是同一个事物:机器,机械的机器。欲望是一架机器,欲望的目标是与另一架机器连接。”欲望机器作为一种自由流动的生理能量,不断地生产着、创造着与外界的连接,从而弥散于整个社会领域,生产出一切社会关系及其现实。于是,欲望不是上层建筑,不是意识形态,而是属于“基础建筑”。欲望是根源,而不是结果,欲望推动了需要的产生,从而构成了人类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
微观主体是革命的主力
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提到在欧洲资本主义大工业条件下,随着资本—帝国主义时代的来临,欧洲各国资本主义关系逐步变为了垄断资本主义。随着社会化大生产的不断发展,阶级分化与阶级对立也不断加深,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经过不断的变化,逐步形成了两个相互对立的阶级,即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马克思在深入研究和分析资产阶级特点、阶级属性、剥削方式的基础上,结合无产阶级的受压迫程度、无产阶级的觉悟和斗争意识,对无产阶级最终战胜资产阶级,并夺取资产阶级政权的结果进行了预测。他称无产阶级是资产阶级的“掘墓人”,正是由于此,无产阶级作为推翻资产阶级制度的主力军走上历史舞台,它的出现标志着资产阶级及其所代表的制度最终一定会走向消亡,而建立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是无产阶级的最终目标。
德勒兹对社会历史主体的关注始于法国“五月风暴”。“五月风暴”是法国20世纪60年代的一次社会运动。最初是由于法国学生对当时大学人数激增带来的硬件设备与教学品质不满而引起的学生运动,而后造成了全国性的反政府示威运动,引发了长达两周的全国性工人大罢工,并导致了戴高乐政府倒台。
对此,很多学者作出了不同的解释。霍布斯鲍姆认为“60年代末期学生的反抗运动,是旧式世界革命的最后欢呼。这个运动,从两个方面看皆具有革命意义。其一,在于其古老的乌托邦理想追寻,意欲将现有价值做永久性的翻转,追求一个完美的新社会。其二,在其诉诸行动的实际运作方式:走上街头,登上山头,架起防栅,爆炸袭击。这也是一股国际性的革命运动。”④安琪楼·夸特罗其、汤姆·奈仁评论五月风暴为“一种崭新的社会运动的雏形,表示了新的主题和行动者,这种‘自发性’造反,并不是先从工厂里的工人大众中冒出来,而是从大学里的青年知识分子中冒出来,学生已经成为了一种具有直接作用力的‘物质’力量,这种力量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⑤对于此次运动,德勒兹认为无产阶级与法国共产党缺席了“五月风暴”这一著名的历史事件,无产阶级在社会中和政治上的重要性日渐衰落。
另一方面,对于二战后人们普遍关注的法西斯主义,德勒兹认为正是由于希特勒从一开始就操纵着渗透于社会所有单元的具有无可匹敌能力的微观组织,才使得希特勒获得了部分胜利。这种胜利不断提醒我们虽然分子运用于细微之处,但是其范围却并不比克分子的组织少,而是更广泛地存在于整个社会领域。微观政治或者分子性的力量会成为一种群众的运动,在慢慢像一个癌症的身体一样发生变化,法西斯主义的危险性正是在于此。传统的宏观政治对于人们的日常生活领域、文化等方面视若无睹,但恰恰这就是主体被生产和支配的领域,也正是法西斯的发源地。因此,德勒兹认为,人们的日常生活具有潜在的激进后果。人们发挥主体性的过程就是一种政治行为,改变人们的日常生活也会导致激进的革命后果。随着社会结构的变化和个体的欲望及无意识投资,工人阶级在斗争中已经不再处于核心地位,传统的工人阶级也不再能代表社会的大多数人。由此,德勒兹解构了马克思关于无产阶级是革命的主力军理论,而将微观主体视为革命的主力。
未来理想社会模式
马克思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客观规律角度出发指出了资本主义的历史命运。同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关于未来社会的一些设想,在他的构想中,未来的社会一定是以人的自由发展为前提条件的联合体,这个联合体将超越以往落后的、腐朽的、被社会发展所淘汰的阶级和社会制度。在这里,马克思强调了人的自由发展,即每一个社会成员的自由发展将成为社会全体成员发展的条件。
作为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人物,德勒兹运用不同的角度对资本主义的产生、发展及未来前途进行了深入的剖析。一方面,德勒兹认识到资本主义的发展摧毁了封建社会赖以存在的自然经济,摧毁了封建行会制度。整个社会赖以存在的经济基础自然经济解体,代之以商品经济,一切都可以成为商品,一切都要通过交换进行,市场关系渗透到社会的每个角落。正是资本主义对于前现代世界进行了彻底的改变,消解了前现代世界所有的联盟,摧毁了一切阻碍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因素。这种革命性使得资本主义冲破了以往社会及其编码,社会生产、市场和资本积聚的膨胀,带来了社会的巨大进步。
另一方面,德勒兹同样认识到了资本主义的缺陷,资本主义虽然颠覆了传统的价值观念及一切束缚生产和交换的结构,但是同时“又以抽象的等价交换逻辑(交换价值)对所有事物进行了‘再制码’(recode),将它们‘再辖域化’(reterritorializing)到国家、家庭、法律、商品逻辑、银行系统、消费主义、精神分析以及其他规范化制度当中。资本主义以一种‘极端严格的通则’取代了质性符码(qualitative codes),从而量化地(quantitatively)管理和控制所有的‘被解码’之流。”⑥德勒兹指出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疯狂制造财富和苦难的工厂,虽然资本主义中也有人权的因素,但是这种人权却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快乐!
德勒兹通过自己的观察和研究,认识到资本主义不仅不能给予人类希望的幸福和自由,而且还更严格地控制着人类。德勒兹批判资本主义,批判现代的话语与制度对欲望的压抑。德勒兹试图将现代社会引向的是游牧部落式社会,在那里,人们可以摆脱一切商品、法律、制度、国家等规则的束缚和压制,获得彻底解放。社会也不再是一个金字塔式的权力结构,而是一个平滑的空间,一个无规则、无中心的开放的空间。人们可以在这样的空间中纵横驰骋,他们形象地称之为“千高原”。
唯物史观视域下德勒兹社会历史观评析
第一,德勒兹是通过将欲望概念及马克思的社会概念相融合创造出了欲望机器,从而消解了马克思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决定力量。乍看起来似乎有一定的道理,但细细琢磨之后发现德勒兹欲望动力论是站不住脚的。首先,德勒兹的欲望概念本身的革命性和生产性值得商榷。德勒兹是在对于弗洛依德的无意识压抑假说的理论基础上论述其欲望概念的,他对于欲望概念的匮乏性进行了批判,但是弗洛伊德的无意识和压抑理论本就是假说,没有经过实证研究,那么经过改装过的欲望概念其本身仍是假说,对于欲望即匮乏的驳斥无任何依据。其次,德勒兹将欲望设想为机器,从根本上解构了主客观、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的二元对立,代之以一元论,其实质仍然是客观唯心主义。最后,德勒兹否认了欲望在某种特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社会性与历时性,认为欲望存在着不因历史而改变的本质,这仍然是一种假说。
第二,为了实现个体和社会的彻底解辖域化,德勒兹寄希望于两个后现代主体,即精神分裂者和游牧者。在这里,精神分裂者并不是医学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而是指那些摆脱了资本主义的现实原则,摆脱了自我与超我的限制与压抑,在主观上接近精神崩溃但是又未达到精神病患者程度的主体。精神分裂主体摆脱一切社会关联,摆脱了受约束的一切符号,反对一切阻碍欲望的机制、话语、制度、专家和权威,实现彻底的解辖域化。这种主张个体为自己代言,抛弃组织和一切社会关系的思想实质就是无政府主义。其后果就是导致人们的思想混乱,无政治信仰,社会动荡。通过德勒兹的再辖域化,资本主义非但没有实现解放,反而成为了一个混乱的社会。另一个后现代主体游牧者是国家机器进行压迫、控制和监督的对象,为了躲避国家对他们进行辖域化,游牧者在广阔的解辖域化空间进行游走、躲避。由此可见,对于游牧者来说,其对抗辖域化的策略是逃避。这样的两个革命主体很显然无法实现德勒兹关于解辖域化的社会理想。
第三,对于未来理想社会的实现,德勒兹不指望全球性的革命变革,而是寄希望于积极的政治实验。他认为政治不是一种具有必然性的科学,而是通过不断地实验、摸索进行运作。为了进行积极的政治实验,德勒兹在《千高原》中提出了两个相互对立的概念“国家装置”和“战争机器”。前者代表对各种欲望流进行辖域化的权力组织;后者代表对国家的辖域化进行反抗的外部集合体。“国家装置”与“战争机器”存在本质的不同,“战争机器”具有与“国家装置”截然不同的起源和本性,其从属于另一个门类。战争机器用各种连接来对抗统治装置所强加给它的宏大联合。战争机器存在于社会的各个领域、各个层面,不管是艺术、科学,还是意识形态都有可能成为战争机器。未来是“战争机器”与“国家装置”的持久斗争。上述分析表明无论是德勒兹的政治实验,亦或是“战争机器”的顽强抗争,都没有论证如何获取成功的一整套措施,不是一剂求取解放实现游牧式社会的的灵丹妙药,这就使得德勒兹的理想社会无法实现。
总之,德勒兹的社会历史观抓住了人类发展中的一些基本问题,但是它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正确答案,其对于未来社会的畅想及实现途径在实践中具有很大的空想性,不具有操作性。尽管德勒兹并不相信那种不对资本主义及其发展进行分析的政治哲学,也一直坚信自己是一名马克思主义者,但是最终在理论上,却处处背叛了马克思主义,是反马克思主义的唯心主义历史观。德勒兹的社会历史观对马克思主义的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都提出了挑战,特别是对于以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化理论成果为指导思想的中国来说,在德勒兹思想的冲击下,我国的主流意识形态受到质疑和冲击,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在国内将会影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阻碍中国梦的实现。在国际上,它将会阻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发展。正因此,在当今西方社会思潮的不断冲击下,我们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拨开其华丽的外表,揭露其本质,树立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这对于确立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核心领导地位,巩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和实现中国梦都具有重大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作者为河北师范大学法政学院博士研究生;本文系2015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后现代历史观冲击下唯物史观的自觉与自信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15AKS013)
【注释】
①②[法]吉尔·德勒兹:《哲学与权力的谈判—德勒兹访谈录》,刘汉全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102页,第19页。
③[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121页。
④[英]霍布斯鲍姆:《极端的年代,1914~1991年》,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29页。
⑤[意]安琪楼·夸特罗其,[英]汤姆·奈仁:《法国1968:终结的开始》,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第164页。
⑥[美]道格拉斯·凯尔纳,斯蒂文·贝斯特:《后现代理论》,张志斌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第99~1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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