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之路?
特朗普或许已抓住美国社会真正的问题所在,这次选举动荡象征着改革时刻的到来,但他绝不是利用这一改革时刻的适当人选。你无法单方面征收关税或者向外包就业岗位的美国跨国公司发起刑事指控,以此来消解五十年的贸易自由化过程。在这一点上,以美国经济与世界其他地方彼此互联互通之深,在全球范围内向保护主义退却的危险实在太过真实。特朗普废止奥巴马医改的提议可能令数百万工人阶层的美国人失去医疗保险,其减税提议则可能在下一个十年中增加超过十万亿美元的赤字,同时仅仅有益于富人。美国确实需要强大的领导力,但应通过一位能令政府真正有效运转的制度改革者,而非一位乐意嘲弄既有规则、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宣传鼓动家来实现。
纵然如此,假如精英人群声称,他们是真心诚意地关注不平等和工人阶层的败落,那么他们就有必要重新思考他们在移民、贸易和投资问题上的一些长期立场。一个思想上的挑战是,看看是否有可能躲开全球化而不伤害到美国和全球经济,目标是以少量国民总收入换取更高程度的国内收入平等。
显而易见,有些变革相较于其他变革更可行,而在理论上可行的事项名单中,移民问题居于首位。十多年前,全面的移民改革就已启动,但出于两个原因而告失败。首先,反对者反对进行“赦免”,即给予目前的非法移民获得公民身份的渠道。但第二方面的原因涉及执行:批评者指出,现行法律未被执行,而且先前的执法承诺未获信守。
政府可以将1100万人逐出美国的主张看来极不合理,这些人当中,很多人养育的小孩是美国公民,所以,某种形式的赦免似乎不可避免。但移民问题的批评者是对的,美国在执法方面非常松懈。适当的执法所要求的不大会是一堵墙,而是带有生物识别功能的身份卡之类东西,在法院和警力方面大力投入,此外,最重要的是处罚违反规章的雇主的政治意愿。对合法迁徙采取行动,实施严厉得多的限制性政策,在经济上不会是灾难性的。这时候需要对现有移民进行某种形式的赦免,以换取真正的作为,即执行新的、更严厉的规章。美国在1924年曾如此行事,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为这个国家铺好了迈向1940年代和1950年代平等的黄金时代之路。
不批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之类现有协议不大会是极度冒险之举,除此之外,在贸易和投资方面更难于看到前进之路。当代世界正越来越多地涌现经济民族主义者;华盛顿缔造并维持了当代的自由主义国际体系,假如华盛顿开启逆潮流之举,极可能触发一波报复性举动。美国的跨国公司目前在美国之外坐拥超过两万亿美元现金流,想办法游说这些美国公司将他们的资金抽回国内进行投资,或许可以是行动的第一步。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国家中,美国是企业税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大幅削减企业税,同时取消各类缴税补贴和免除,是一项两党都可能支持的政策,一些企业自身已就那些补贴和免除进行交涉。
另一项倡议会是大规模重建美国的基础设施。美国土木工程师学会(American Society of Civil Engineers)估计,到2020年,适当升级美国的基础设施大约将耗费3.6万亿美元。美国可以在低利率的情况下借债一万亿美元,用来为大型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提供资金;这样的项目或将创造大量就业岗位,同时从长远来看可以提升美国的生产力。希拉里·克林顿曾建议花费2750亿美元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但那个数字太过克制。
但实现任何一个目标的尝试都可能不期而遇美国政治体制更惯常可见的功能失调,在这样的体制下,否决制可以令税制改革抑或基础设施投资无法进行。对组织完备的利益群体来讲,此等美国式体制令他们太容易阻断立法并为自身目的而“捕获”新的倡议。因之,整饬这一体制以减少否决点(veto points)并简化决策流程,大约会是改革议程本身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内容。必要的变革理当包括:取消参议员阻止动议付诸表决,以及习惯性动用冗长演说阻挠议案通过的权利;进行预算授权;就复杂立法进行规划,形成更小规模、更专业的小组,这样的小组可以向国会提交条理分明的一揽子方案以供进行直接表决。
何以特朗普和桑德斯的横空出世可能预示着一个重大的机会,原因在这里。尽管有这样那样的过错,特朗普仍与共和党正统派决裂,他们自里根时代以来一直位居主流,主张低税、建立小规模安全网,他们的主张造福于企业远远多于这些企业的工人。类似地,桑德斯动员起了来自左翼的不满,这种不满自2008年以来明显一直不知所踪。
“民粹主义”,是政治精英为普通民众支持而给他们不喜欢的政策贴上的标签。何以民主社会的选民应当总是理智地做出选择,特别是在一个政策选择极其复杂难解的全球化时代?当然没有理由。但精英也不总是选择正确,他们对大众选择的拒斥,往往掩盖了自身立场的肆无忌惮。大众动员既非内在的恶事,又非天然的善举;动员大众可以做出伟大的事情,如同在进步时代和新政时代那样,但也可能做出可怖的事情,如在1930年代的欧洲那般。美国的政治体制实际上已蒙受切实的衰败之苦,若非将大众的愤怒与明智的领导力和良善的政策联系起来,这一体制将不会获得整饬。这一局面的出现,依旧并不太迟。
【作者系美国斯坦福大学弗里曼斯波利国际研究所[FSI]高级研究员。本文原刊于美国《外交事务》杂志2016年7/8月号,原题:“American Political Decay or Renewal?”。听桥译,译文或有错漏,祈请方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