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韩国“亲信干政门”持续发酵，不仅严重挫伤其国民的自尊心，而且影响韩国国家形象。韩国总统几乎没有一个得以善终，这无疑源自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韩国政治的制度设计。以“帝王总统”为特征的政治生态导致仇恨政治的产生，这种“帝王总统”治下还存在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政商关系。未来韩国政治的制度设计主要集中在总统权力、政党制度及政商关系等多个方面。
【关键词】“亲信干政门” 帝王总统 制度设计 朴槿惠 【中图分类号】D73 【文献标识码】A
韩国是“亚洲四小龙”中的领头羊，在经济上创造过“汉江奇迹”，曾被视为政治转型的典型和社会治理的优等生。然而，韩国政坛丑闻层出不穷，不仅严重挫伤其国民的自尊心，而且沉重打击韩国的国家形象，对于目前饱受危机困扰的韩国经济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目前来看，朴槿惠深陷“亲信干政门”，事件不断发酵，前途未卜。
亲信干政事件发生发酵的现实推力
2012年12月，新国家党总统候选人朴槿惠当选为韩国第18届总统。当时的韩国媒体报道，朴槿惠当选创造了至少5个第一：韩国第一位女总统，第一位父亲是总统的当选总统，第一位未婚总统，第一位得票率过半的当选总统，第一位工科（韩国西江大学电子工学专业）出身的总统。朴槿惠在竞选时曾温情表示，“没有父母、丈夫、子女”，“我嫁给了韩国”。朴槿惠感动了很多韩国人，特别是她将国政运营目标设定为“国民幸福的充满希望的新时代”。
朴槿惠上台后，经济改革几乎拓展到所有领域，提出通过“创造型经济”推动经济发展，试图满足韩国不同阶层的利益，获得全社会的认可。然而，韩国是一个出口导向型为主的国家，韩国经济增长还将更多地受益于全球经济的发展。韩国在外交政策上采取的是“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靠美国”，特别是在2016年7月贸然作出部署“萨德系统”这种伤害中韩战略性关系的决策，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韩国企业的信心。加之朴槿惠执政近4年来，各项经济指标均出现不同程度的恶化，而房价不断攀升的同时，民众工资却原地不动。回想朴槿惠在总统就职仪式上信誓旦旦地提出：推行创造经济政策，开启国民幸福新时代。现在看来，韩国正在滑向不幸时代。韩国人对现状的不满，自然转向对朴槿惠政府的不满。
朴槿惠政府政治危机的发生既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既有深层次原因，也有直接原因。其偶然性和直接原因有两个：一是朴槿惠政府坚持在韩国部署“萨德”反导系统，二是“亲信干政门”的发生。
2016年7月8日，美韩军方在首尔发表联合声明，决定在驻韩美军基地部署“末端高空区域防御系统”（Terminal High Altitude Air Defense，缩写THAAD）。“萨德”反导系统的雷达最大探测距离为2000-3000公里，可监测中国的内陆弹道导弹发射情况。“萨德”反导系统不仅极大威胁中国的战略安全，而且遭到韩国国内民众的强烈反对。在韩国民众看来，“萨德”反导系统不仅对朝鲜威慑力有限，也不能保卫首都圈，其电磁波倒是首先威胁民众安全，同时还激化朝鲜半岛局势，也对中韩关系特别是经济关系造成负面影响。“萨德”事件，一方面，恶化了韩国的周边环境，另一方面，也严重撕裂了韩国社会，对于饱受困扰的韩国经济复苏是一个沉重打击，也在政治上重创了国民对朴槿惠政府的信任度。
朴槿惠“亲信干政门”事件最早来自梨花女子大学的联名抗议。梨花女子大学是第一夫人的摇篮，共培养过6位韩国第一夫人。韩国第一位女博士、第一位女医生、第一位女律师、第一位女CEO、第一位女国务总理均毕业于梨花大学。然而，有一个名叫郑维罗的女学生，以赛马特长被录取到梨花女子大学。这位郑维罗成为梨花大学的特殊学生，经常旷课，考试挂科，还特别高调，多次在网上晒马炫富，且嘲笑其他同学是屌丝，甚至还因为考分低而让其母亲打电话要求教授修改成绩，导致教授不堪压力而辞职。郑维罗走后门、嘲笑同学、辱骂教授等一系列行为，引起梨花女子大学师生十多天的抗议，迫使校长辞职。到底这位郑维罗是何许人？打电话臭骂教授的郑维罗母亲又是何许人？
郑维罗的母亲叫崔顺实，是朴槿惠总统的闺蜜。事情披露后，朴槿惠向国民道歉说：“崔顺实是在患难之际，伸出援手的关系。”事情没有就此结束，因为这个闺蜜还隐藏着更多的秘密。崔顺实是朴槿惠几十年的闺蜜，在朴槿惠人生低谷之时对其伸出援手，两人无话不谈。2016年10月24日晚，韩国JTBC电视台报道，无任何官职的崔顺实收到过包括44份总统演讲稿在内的200多份文件，其中，部分演讲稿的打开时间在总统演讲前，并且她在总统演讲前曾修改过演讲稿。总统府前附属秘书郑虎成涉嫌向崔顺实转达包含总统演讲稿、外交安全机密的政府文件。
这是一起破坏国家纲纪的严重事件。韩国百姓开始怀疑朴槿惠的道德品质，更怀疑其执政能力。很多民众认为他们选的是朴槿惠，当家作主的却是崔顺实。朴槿惠采取“壮士断腕”的手段加以应对，接受了其秘书室主任李元钟、政策调整首席秘书安钟范、政务首席秘书金在原、民政首席秘书禹炳宇、公报首席秘书金声宇的辞呈，被称为朴槿惠政权三人组的李在万、郑虎成、安凤根也提交辞呈。面对韩国国民的不断抗议，朴槿惠提名卢武铉政府时期的总统府政策室室长、国民大学教授金秉准为国务总理，结果遭到在野党方面的强力反对，使朴槿惠试图通过人事变动摆脱危机的努力落空。2016年11月20日，韩国检察机关正式宣布，朴槿惠在“崔顺实干政门”中很大程度上“共谋作案”，将其视为嫌疑人，正式立案。
受此影响，朴槿惠的形象和公信力大幅度降低，支持率降到史无前例的4%，年轻人中的支持率为0%。2016年12月9日，韩国国会以234票赞成、56票反对、2票弃权（另有7票无效）通过弹劾总统朴槿惠案。关于朴槿惠的各种爆料依然接连不断，例如，有人说朴槿惠就职以来花了7亿韩元（约合413万元人民币）购买衣服，还有人说朴槿惠闺蜜崔顺实于2015年6月曾与“萨德”制造商洛克希德高管见面并获得回扣，等等。
“帝王总统”制度设计的先天缺陷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在美国和苏联的支持下，1948年8月，朝鲜半岛南部成立了大韩民国，1948年9月，朝鲜半岛北部成立了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1953年的停战协议，进一步固化了朝鲜半岛南北的分裂，致使南北对峙超过半个世纪。美国作为朝鲜战争的主要参加者和组织者，不仅至今驻军韩国，也主导了韩国的政治制度设计。这种特殊背景下的制度设计不仅带有极强的威权政治色彩，也可以由此追溯到韩国亲信干政的历史源头。
首先，韩国总统拥有“帝王”般的权力。战后，韩国在美国的主导下建立起西方模式的政治制度，实施所谓“三权分立”的体制，但经历朝鲜战争的韩国一直处于冷战对峙的前沿。美国不仅驻军韩国，更需要通过一个强有力“帝王总统”来维护美韩同盟。就韩国国内而言，“帝王总统”不仅通过垄断决策过程，将权力私有化，而且独揽大权，政策落实效率高，也曾创造了举世闻名的“汉江奇迹”，从而使韩国跻身于发达经济体行列。“帝王总统”作为个体的人，能力总是有限的，权力却是无限的，加之东亚历史传统中特有的人治文化，使得这种“帝王总统”决策不仅可以依赖决策团队，而且在缺乏有效监督机制的背景下，家人、亲属、亲信对总统决策不可避免地发挥着极为重要的影响，这无疑为权力寻租和利益输送提供了方便之门。韩国总统往往为确保自己的意志得到执行，还经常越过传统的官僚体制，成立有利于总统控制的各种委员会，并将大量亲信安置其中。
其次，“帝王总统”为特征的政治生态直接形成仇恨政治。韩国制度设计的直接结果是总统在任时权力无限，下台后惨遭清算。20世纪80年代后期，韩国为防止再度出现军事独裁，将总统任期限定为一届五年，且不能连选连任，这将难免出现“短期效应”。新上任的总统为立威或赢得选民支持，经常拿前任总统开刀，甚至不放过本党同僚。韩国首任总统李承晚于1961年被朴正熙发动政变所推翻，而靠政变上台的朴正熙又被其情报部长刺杀。虽然全斗焕总统放弃独裁统治，开辟韩国所谓民主化，下台后却因犯叛国罪和贪污罪被判处死刑（后改为终身监禁）。首位民选总统卢泰愚下台后被判处有期徒刑17年，“民主斗士”金泳三因儿子贪污问题在一片谴责声中离职。荣获诺贝尔和平奖并被称为“亚洲的曼德拉”的金大中，三个儿子均因受贿或逃税被起诉或拘捕。卢武铉下台后依然受到各种腐败指控，最后以跳崖自杀结束生命。
再次，“帝王总统”治下存在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政商关系。韩国是在朴正熙独裁专制统治下实现经济腾飞的，其基本路径是政府扶植大企业，大力发展重化工业。三星、大宇、SK、LG、乐天、现代等巨无霸企业就是通过政府扶植发展起来的，这些企业之所以能得到政府的重点扶持，正是因为他们与执政者的私交所使然。李承晚是三星创始人李秉喆父亲的好友，朴正熙与现代集团创始人郑周永有深厚的私交，而SK集团会长金宇中的父亲又是朴正熙的恩师。进入政治转型的民主化时期后，财阀开始大力向政界渗透，一些大商人当选国会议员，有的财阀通过资助国会议员来扶植代理人，甚至利用子女联姻渗透至政府、国会、法院、银行等重要机构。韩国大企业集团内幕交易频发，不断爆出经济丑闻。2003年，现代集团的总裁郑梦宪跳楼自杀，SK集团会长崔泰源被判处3年有期徒刑。2006年，大宇集团创始人金宇中因财务欺诈和挪用公款等罪名被判处10年监禁，三星会长李健熙两度被判缓刑。
未来韩国制度设计的基本走势分析
韩国“亲信干政门”事件，无疑会推动韩国社会加快政治改革的步伐，韩国又将面临一次政治转型。首先，以“三权分立”的模式约束总统权力。韩国作为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几乎完全接受了资本主义民主思想，未来将会按照“三权分立”的制度设计，立法、行政、司法三种权力既分工又制衡。其实，韩国近年来一直存在着修改宪法以分散总统权力的呼声。2016年6月的韩国民调显示，69.8%的受访者赞成修改宪法，采取总统连任制，反对者仅有12.5%。朴槿惠总统在2016年10月24日的国会演讲中提出修改宪法，将总统权限限于外交和国防，经济等内政交由国会选出的总理处理，甚至还提出将总统制改为议会内阁制。但是由于朴槿惠深陷“亲信干政门”丑闻漩涡，此次修宪动议一提出就遭遇挫折。
其次，“亲信干政门”将推动韩国政党制度改革。韩国的很多政党都没有自己的政治理念和治国理念，只是以选举为目标，因为韩国的政党大都是以名门望族为中心形成的，在其财政资助下开展党的活动，并且由他们来制定党的政策或者参加选举，具有干部政党的特征。有的新总统上台之后居然对自己所在的政党改名，如1997年金大中当选总统时，该党叫“新政治国民会议”，2000年第16届国会选举之前，改为“新千年民主党”；新国家党也是在1997年总统大选之前，由“新韩国党”改为现在的名称。韩国政党是以总统为中心，形成了超强的凝聚性，因为总统及总统候选人能够通过事前选拨和事后控制，来维持国会议员的忠诚度，特别是总统拥有各种各样的任免权。韩国的政党乱象已经到了必须改革的程度。
再次，韩国政治改革必将触动特有的政商关系。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韩国总统几乎没有一个善终，其原因不是总统自己贪赃枉法，就是子女、亲属行贿受贿。未来韩国的政商关系改革可能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方面，政府将继续推进官员个人财产公开制度、金融交易实名制等现行机制，并在此基础上通过立法，从制度上斩断政商之间的利益链；另一方面，监管部门将加大对企业的监管力度，特别是对财团要人的惩治力度，避免再度出现诸如对前三星会长李健熙的两度缓刑、两度特赦。民主政治的运转离不开金钱，韩国大财团的影响力突破经济领域，已经深入到韩国政治的骨髓和血液。改革成效如何，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为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全球化与中国现代化问题研究所所长、北京高校建设开放型经济强国的理论与实践研究协同创新中心教授）
【参考文献】
①郑继永：《韩国政党体系》，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
②董向荣：《韩国国会地位的变化与运行特点》，《中国人大》，2015年第22期。
责编/张寒 美编/李祥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