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杜特尔特依托参与东盟地区事务，加强菲律宾在东盟合作当中的地位，更主要的国际战略是调整大国关系，主动靠近中国，保持与日本的紧密合作，利用美国要同中国竞争与遏制中国的心态，通过咒骂、批评美国，激将美国给菲律宾更多的经济军事援助，让菲律宾获得更多的实际利益。杜特尔特的大国战略大体上采取的是在经济上依赖中国，促进菲律宾发展；在安全和军事上继续依靠美国，保障菲律宾的安全；继续加强同日本的紧密合作关系，用于牵制中国和美国。杜特尔特推行的国际战略，实际上是一种现实主义政治的地缘平衡战略，目的是为菲律宾赢得最大的利益实惠。
【关键词】杜特尔特 菲律宾 大国战略 地缘政治 菲律宾外交
【中图分类号】D80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01.005
杜特尔特执政以后曾经多次谩骂美国总统奥巴马，如：“狗娘养的”“你可以见鬼去了，下地狱吧！”表现出了对美国难以遏制的愤怒。原因何在？主要是美国方面多次批评他对于毒贩进行法外处决，甚至还威胁要对他进行起诉。2016年6月30日，杜特尔特在菲律宾上任履行总统职务，他严厉打击毒品犯罪，允许菲律宾军警可以不经过法律审判程序自行处决毒贩。到杜特尔特执政百天之时，杜特尔特甚至宣布普通民众也可以“自行处决”毒贩。①美国和欧盟批评杜特尔特政府的禁毒政策“简单粗暴”、不尊重“法治”，美国国务院扬言必须关注菲律宾这方面的问题。
在这种背景之下，杜特尔特依托参与东盟地区事务，加强菲律宾在东盟合作当中的地位，更主要的国际战略是调整大国关系，主动靠近中国，保持与日本的紧密合作，利用美国要同中国竞争与遏制中国的心态，通过咒骂、批评美国，激将美国给菲律宾更多的经济军事援助，让菲律宾获得更多的实际利益。杜特尔特的大国战略大体上采取的是在经济上依赖中国，促进菲律宾发展；在安全和军事上继续依靠美国，保障菲律宾的安全；继续加强同日本的紧密合作关系，用于牵制中国和美国。杜特尔特推行的国际战略，实际上是一种现实主义政治的地缘平衡战略，目的是为菲律宾国家赢得最大的利益实惠。
杜特尔特的亚太大国战略
杜特尔特是一个信口开河、信马由缰的魅力型领导人。他个性坦荡直率，几乎从不刻意掩饰自己的观点，发表言论比较随性、随意。他在菲律宾的国际战略考虑上，一改前任总统阿基诺三世依托东盟，一心投靠美国和日本的国际战略，大幅度调整外交政策方向，除了继续沿用以东盟为基础的外交方针以外，开始实施疏远美国，迅速靠近中国、俄罗斯，加强与日本联络，拉近与俄罗斯关系的政策。与此同时，他也延续了与美国的政治军事同盟政策，没有完全脱离与美国既有双边关系的轨道。
疏远美国，延续与美国的政治军事同盟。杜特尔特上任以后，不仅在外交和国际场合谩骂美国总统，直接严厉地批评美国，同时也采取了疏远美国的政策。他批评美国对菲律宾50年的殖民政策，表示在他的心灵当中，对此至今仍有创伤。他在接受俄罗斯记者访问的时候表示，西班牙在美菲战争中战败，将菲律宾割让给美国，此后50年菲律宾一直是美国的殖民地。当时在菲律宾的维萨岛，因一名高级美国官员被杀害，美国人在小镇大屠杀，有十几人遇害。经历了流血革命和数次屠杀后，菲律宾人终于获得了独立，而美国人没有为屠杀而道歉。②杜特尔特还曾经披露，美国威胁性地要求他接受国际刑事法庭的审判，但是美国自己并未签署《罗马规约》加入国际刑事法院。“为什么美国自己不签署？是因为在那时（注：国际刑事法院于2002年正式成立），他们害怕小布什（时任美国总统）也会被审判。”③
有记者询问在2016年9月6日的东盟峰会上，奥巴马总统如果向他提出人道主义问题怎么办？杜特尔特突然大为恼火：“我是一个主权国家的总统，我们早已不是殖民地……他凭什么质问我？事实上，美国必须交代的事情可多了。所有人都有法外杀人的糟糕记录。”④杜特尔特表示，他绝不会听命于美国，也不管别人对他的看法。实际上，由于杜特尔特对美国多方面的辱骂、批评和指责，奥巴马总统也取消了与杜特尔特原定的会晤计划。针对美国国务院取消对菲律宾警方2.6万支突击步枪的出售，2016年11月7日，杜特尔特也要求菲律宾警方取消这笔武器购买合同，以便寻求更低价格的卖家。杜特尔特还宣布，2016年底以前不再安排与美国举行新的军事演习。
杜特尔特就任总统以后，在美国与菲律宾关系的互动当中，两国相互指责，关系迅速变冷。美国政府开始怀疑菲律宾是否还会继续坚持同美国的政治军事同盟政策。但实际上，杜特尔特并不想同美国把关系全部搞僵。从杜特尔特抨击美国的言论当中我们可以看出，杜特尔特对美国的反感，主要是反对美国对菲律宾的压迫，反对美国领导人和官员对菲律宾的颐指气使，反对美国政府把菲律宾当作殖民地，不平等地对其发出指令和要求的做法。
实际上杜特尔特也曾经表示，在安全和军事方面，我们还要依靠同美国的合作。同时，菲律宾与美国军方进行常规的军事训练与军事合作仍在继续。杜特尔特自己也曾经比较隐晦地表示，菲律宾很难割断同美国之间的联系。菲律宾与美国于1951年8月30日签署了《美菲共同防御条约》，使两国实现了长期的安全与军事捆绑，安全与军事合作十分紧密。杜特尔特称，大多数菲律宾人民支持菲国与美国的联盟，只因为菲国曾被美国殖民了50年。他表示：“这植根于菲律宾人的血统中，不该让人惊讶。”⑤这说明杜特尔特基本认可菲美同盟关系，认可菲美两国之间的特殊关系，并且认为这是历史上形成的，已经成了菲律宾人血统的一部分，并没有意愿去改变。
靠近中国、俄罗斯。杜特尔特表示：“我还没有准备好军事联盟关系，因为我们有一项条约是在50年代签署的。但我准备好与我的新朋友们合作——中国和俄罗斯——以实现世界和平。”⑥杜特尔特谈起之前在老挝东盟峰会外会晤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时说道：“我亲自请求与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交谈。……我说，你知道的，我不要求任何事。什么都没有，我们也能够生存。但我只想你们知道，我很想更亲近你们及中国，因为我不喜欢我们国家现在发生的情况。”⑦他的这种表态明显说明，他要调整菲律宾的外交政策向中国和俄罗斯的方向靠拢，但这并不意味着要摆脱美国。他的本意应该是加强同中国与俄国的外交，摆脱前任阿基诺三世只依赖美日的片面外交方向，建立一种独立自主、多方位平衡的外交政策。
杜特尔特的部分设想和愿望得到了迅速地实现。他很快就受邀访问中国。在杜特尔特访问中国之前，中国宣布解除对菲律宾进口水果的限制和制裁，以实际行动欢迎杜特尔特的访问。杜特尔特2016年10月18日至21日对中国进行了为其四天的访问，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与其亲切会见，中菲关系由过去的严重对立，实现了180度的大转弯，恢复了友好与合作的关系状态。菲律宾还获得中国160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尤其是两国发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与菲律宾共和国联合声明》（下文简称“中菲联合声明”）⑧，达成了13个大领域的合作协议、备忘录等，使中菲两国政治关系、经济文化合作、关于南海地区的协调获得了很大的进展。“中菲联合声明”中规定：
二十一、双方一致认为双边经济合作发展强劲并仍存在增长空间。双方承诺将通过开展《关于加强双边贸易、投资和经济合作的谅解备忘录》框架下的活动发挥互补优势，不断促进贸易、投资和经济合作，加强两国在优先领域的经济关系。
二十四、双方表达了在包括基础设施投资、基础设施项目建设、工业产能等领域共同开展务实合作的意愿。双方同意共同实施的基础设施合作须服从适当招标程序、透明度，符合两国相关国内法律法规和通行的国际实践。
二十五、双方将在优惠贷款、优惠出口买方信贷、债券、贷款、投资、证券及其他双方同意的如开发性专项贷款等领域加强金融合作。双方愿在亚投行和其他国际和地区银行框架下加强合作。⑨
“中菲联合声明”中的上述三条毫无疑问有利于推动中菲两国在贸易、投资、基础设施建设和金融领域推进与加强合作，是中国和菲律宾两国未来经贸合作总的指导与发展纲领。除了经贸合作以外，关于南海问题的处理，也是中菲两国和世界舆论普遍关注的议题。在“中菲联合声明”中，对于南海问题作了如下规定：
四十、双方就涉及南海的问题交换了看法。双方重申争议问题不是中菲双边关系的全部。双方就以适当方式处理南海争议的重要性交换了意见。双方重申维护及促进和平稳定、在南海的航行和飞越自由的重要性，根据包括《联合国宪章》和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在内公认的国际法原则，不诉诸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由直接有关的主权国家通过友好磋商和谈判，以和平方式解决领土和管辖权争议。
四十一、双方回顾了2002年《南海各方行为宣言》和2016年7月25日于老挝万象通过的中国－东盟外长关于全面有效落实《宣言》的声明。双方承诺全面、有效落实《宣言》，愿共同努力在协商一致基础上早日达成“南海行为准则”。
四十二、双方同意继续商谈建立信任措施，提升互信和信心，并承诺在南海采取行动方面保持自我克制，以免使争议复杂化、扩大化和影响和平与稳定。鉴此，在作为其它机制的补充、不损及其他机制基础上，建立一个双边磋商机制是有益的，双方可就涉及南海的各自当前及其他关切进行定期磋商。双方同意探讨在其他领域开展合作。⑩
从上述关于南海问题的三条规定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中菲两国关于南海问题的处理遵循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则：第一，遵守《联合国宪章》和《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等国际法原则，不诉诸武力或以武力相威胁，由直接有关的主权国家通过友好磋商和谈判，以和平方式解决领土和管辖权争议；第二，中菲双方承诺全面、有效落实《南海各方行为宣言》，愿共同努力在协商一致基础上早日达成“南海行为准则”；第三，中菲双方同意继续商谈建立信任措施，提升互信和信心，并承诺在南海采取行动方面保持自我克制，以免使争议复杂化、扩大化和影响和平与稳定。建立一个双边磋商机制可就涉及南海的各自当前及其他关切进行定期磋商，并探讨在其他领域开展合作。
从上述规定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中菲两国同意按照国际法原则与和平方式磋商与处理南海问题；南海问题的解决限于当事国；遵守《南海各方行为宣言》；保持克制与促进合作。这种规定对于中菲两国走出因为南海问题而造成的双边关系困境具有积极的约束作用。同时，对于南海地区其他争夺岛礁与海洋的国家解决相互之间的纷争也具有引导作用和积极影响。
除了靠拢中国以外，杜特尔特也想靠近俄罗斯，想购买俄国的武器。但是，俄罗斯毕竟离菲律宾比较遥远，其国力也很有限，也不可能像中国一样给菲律宾带来较大的利益，因此，在杜特尔特的外交排序当中，尽管已经排上了俄国，但仅仅属于打出招牌，虚晃一枪，其实并不急于马上列入改善和加强关系的议程。但是，路线已经明确了，一旦出现有利时机和相互之间的需要，就可以付之实施。
加强与日本联络。尽管杜特尔特有时也批评日本，对日本并不十分满意。因为既有历史上日本对菲律宾的侵略和屠杀，也有战后日本在对菲律宾外交当中表现出的傲慢和居高临下。但安倍政府在外交事务当中一向比较圆滑，对于杜特尔特在菲律宾国内对毒贩执行的法外处决政策既不干涉，也不批评，而是保持了与美国对菲律宾政策的某种距离。这说明，日本对菲律宾的关系完全局限于实用主义的层面，绝不用可有可无的人权与价值观标准损害日菲关系。因此，杜特尔特还基本上保持了对日本的好感。杜特尔特强调菲日传统伙伴关系，在投资与经贸领域借重日本的优势，并突出安全与防务合作。⑪
安倍政府对杜特尔特上台以后不断批评美国十分恐慌和惊诧，担心美日两国利用菲律宾和越南在南海围堵中国的阵线出现大的变故，甚至瓦解。因此，安倍政府频频向杜特尔特政府示好，并邀请杜特尔特尽快访问日本，以便探听杜特尔特政府对美、对日外交政策的虚实。杜特尔特的确不虚此行，除了举行首脑会晤以外，菲日签署了约210亿日元（约合2亿美元）的贷款协议。贷款协议包括帮助菲律宾强化海上执法能力，日本向菲律宾提供两艘大型巡逻船，并将向杜特尔特的家乡棉兰老岛提供50亿日元政府开发援助支持当地农业发展。⑫从日本对菲律宾的经济合作协议来看，日本对杜特尔特并不大方，只给了2亿多美元的经济援助，其中主要用于建造巡逻舰，目的还是拿菲律宾当枪使，促使菲律宾在海洋问题上同中国作对。而其中，纯粹的经济援助资金少得可怜，安倍政府还把“好钢使在刀刃上”，用于援助杜特尔特的家乡。
因此，估计杜特尔特内心当中对访问日本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既想倚重于日本，又对日本这样一个经济大国感到失望，但又不能表达对日本的不满。既得罪美国，又打击日本，打击面有些太宽，对菲律宾不利。但表面上的礼遇日本方面还是做足了文章，杜特尔特只能够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吧！起码表面上也要表现出访问获得成功，推进菲日两国关系，有利于菲律宾国家利益的样子！
总之，杜特尔特既重视菲律宾同东盟国家之间的关系，也重视同大国之间的关系。但是，如果把杜特尔特看作是多么有理性，有统筹一体化的大国战略，恐怕那也是一种大错特错的判断。杜特尔特固然有他的政治智慧和判断，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仅仅是根据自己的机智和直觉，来做出政治判断并采取行动。魅力型的领导人，多半采用这样的政治行动套路。
杜特尔特的纵横捭阖之术
杜特尔特是一个精通于外交纵横捭阖之术的政治家、权谋家。他在访问中国之前，就开始有系统地大骂美国、评美国，他知道，这样的安排有助于促使他访问中国获得成功，因为中美两国之间在东亚地区的角力，几乎已经成了影响东亚地区国际关系的核心力量。完全投靠美国一方，菲律宾不仅不能够得到美方的尊重，而且就完全成了美国利用的一个棋子，一个用来挑衅中国的“马仔”，实际上也得不到更多的利益，维护的却是美国的利益。杜特尔特看透了阿基诺三世外交政策在这个方面的失败，因此转而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用谩骂美国的方式来讨好中国，以便营造访问中国之前，改善同中国关系的良好氛围。
杜特尔特的这种精心安排的确达到了预想的效果。中国不仅对于杜特尔特访问中国给予了高规格高礼遇的安排，而且还给了援助和经济合作方面的大礼包，这种慷慨的程度远远超过了美国和日本所能给予菲律宾的总和。因此，杜特尔总统成功访问中国使他满载而归，为菲律宾赢得了利益，为他自身赢得了声誉和民众的持续支持。杜特尔特在中国访问期间发表各种谈话，咒骂美国仍然是他的谈话核心之一，一方面说明他真心对美国不满，一方面也包含有表演的成分，让中国领导人认识到他靠近中国的诚意，以便在中国获得更多的利益。同时，鉴于中日两国之间深刻的矛盾，杜特尔特在中国期间也批评日本，这和批评美国具有相同的意义。
实际上，菲律宾不可能完全脱离美国，也不可能完全与美国反目成仇，合作仍然是美菲关系的主要基调。杜特尔特通过批评美国，表示要靠近中国，其中也是半真半假。因为这样做不仅有靠近中国的作用，求得中国领导人的理解，同时也在于对美国施加压力，以便期待美国能给菲律宾更大的援助、更宽厚的政策，以同中国竞争。这是杜特尔特内心深处的如意算盘，但奥巴马政府财政预算有限，执政期即将届满，已经不太可能给予菲律宾更优惠的政策了，这必然使杜特尔特内心的期待有些落空。但也并非完全没有意义，因为这种做法可以影响到美国下届总统对菲律宾的政策。鉴于目前中美菲的三角形势，当选总统特朗普最近已经与杜特尔特通了电话，邀请他在2017年访问美国，这一定程度上说明杜特尔特的外交战略，已经发挥了效力。
比较离谱的还包括，杜特尔特在中国表示要与美国分道扬镳，回到菲律宾以后，他又对此话做了重新的含义解释。他表示，他所说的“分开”不是指要切断与美国的联系，而是想在外交政策上脱离华盛顿。他说：“我当总统前，菲律宾总是遵照华盛顿的意思行事。”他进一步澄清道：“外交政策分开，就是不需要迎合美国的对外政策，这就是我的意思。”⑬一时之间，中国的一些自媒体咒骂杜特尔特是一个骗子，这种说法其实有些偏激。其实这是小国领导人的智慧所在，美国和菲律宾不仅有军事同盟，美国在菲律宾有大量的投资，美国和菲律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菲律宾在短时间内脱离美国是不现实的，也不符合菲律宾的利益所在，所以，杜特尔特也不可能把美菲关系推上绝路，而必然要排斥美菲关系当中对菲律宾不利的一面，保留其中有利的一面。而且，杜特尔特必将继续在中美日三大国之间寻求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