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特尔特的南海谋略
杜特尔特在南海问题上，执行了一种比较现实的政策路线。在他就职总统之前就曾经表示，愿意与中国进行双边对话，与中国开战只有死路一条。这种表态已经透露出了他在南海地区的政策路线，即本着现实主义的精神，不会在南海问题上故意挑衅中国，那样对菲律宾没有任何好处，而愿意以更积极的心态，通过同中国的对话，沟通与协商相关的问题。这说明，随着杜特尔特上台，菲律宾的南海政策将出现新的转机。
事实上，杜特尔特上任以后，一改前任阿基诺三世在南海问题上不断挑衅中国的做法，希望淡化处理南海问题。在访问中国前夕，杜特尔特表示，南海问题必须以和平方式去解决，他有信心就相关问题跟中方达成共识。⑭杜特尔特同时把菲律宾的南海政策，作为对中国友好政策的一环。一直低调处理南海仲裁问题，努力寻求同中方直接对话，还表示不会在即将举行的东盟地区领导人会议上提及南海仲裁案。这些给中菲关系的迅速改善带来了积极的影响。
杜特尔特访问中国前夕表示：“以和平方式进行谈判，避免战争，避免强加于人，避免令他人受伤，应以兄弟情谊为基础。我只想说，你们会如何帮助我？你们如何帮我解决我们之间的争议？请告诉我该怎么做？因为法律规定我们必须和平解决，但不仅因为这是法律，也是因为我们珍视与中国的友谊，这是我说我们必须对话的另一个根本原因。因为中国人是我们的兄弟，我们是邻居。”这种表态绝不仅仅出于现实主义战略，而是以更加积极的心态，来看待中菲两国关系问题。既有遵守国际法，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内涵，也有让人感到十分暖心的友谊的表述，更进一步把中菲相互之间的关系提升到兄弟关系这样亲密的程度，让人感受到杜特尔特改善中菲关系的诚意。但是我们也要看到，这种表态是他在访问中国前夕，要努力营造出一种友好气氛的举措。由此可见，杜特尔特尽管一向以务实率直而闻名，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具有通盘的考虑，也能够恰到好处地利用媒体，展示他的外交策略。
在访问完中国以后，他向媒体坦承，在与中国领导人的会面中，中国领导人曾强调中国对于黄岩岛及其周边海域无可争议的主权。⑮同样，杜特尔特骨子深处继续坚持菲律宾对黄岩岛的诉求。8月24日，他视察菲律宾第二步兵师发表讲话表示，“即使我们现在不提海牙仲裁庭裁决问题，但是我们总会就此算账”。甚至扬言“你要入侵，就会流血”。⑯杜特尔特还说：“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不仅菲律宾，还有东南亚地区所有国家都会坚决要求落实那项仲裁裁决。”⑰这些出尔反尔的表态说明，杜特尔特本质上还要同中国争夺黄岩岛，但是，出于现实政治和自身实力的考虑，以友好合作的精神推动同中国的经济合作，而淡化黄岩岛问题。但这并不等于忘记了黄岩岛，或者改变了声索黄岩岛的一贯主张。由此也带出了他在南海问题上的平衡政策。
杜特尔克总统不像阿基诺三世那样，在南海问题上，一心投靠美国和日本，同中国作对。他采取的是，淡化处理南海问题，向中国示好，积极推动同中国的经济合作进程，在政治上也向中国靠近。同时，在南海问题上，也有隐形制约中国的政策。杜特尔特尽管经常咒骂美国，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国对菲律宾不够尊重，经常以家长的身份不当地训斥菲律宾的领导人，激起了杜特尔特这样强硬人物的反弹。但杜特尔特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抛弃美国，仍然要同美国维系菲美双边相关的安全与军事关系，以便继续赢得美国为菲律宾提供的安全保障。同时，杜特尔特加强与日本的联系，希望使日本在菲美中日四方角力的南海问题上发挥平衡作用。杜特尔特访问日本的一个重要议题，是向日本寻求购买日本制造的大型巡逻舰，尽管购买这两艘大型巡逻舰使用的是日元贷款，是日本以积极的姿态，利用经济援助的名义向菲律宾提供武器支援，但菲律宾要偿还贷款，并且要偿付利息，尽管利息较低。这显然是为了加强其在南海的力量，继续对中国实施某种牵制的政策信号。当然，杜特尔特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领导人，他心里很清楚，即使菲律宾购买更多的巡逻舰，要想通过和中国进行武力对抗，争取菲律宾的利益，几乎没有什么希望。因为菲律宾的国力和中国国力之间的差距明显，再多的巡逻舰或者巡逻船也无法改变这种差距。但是，他也毫无疑问需要日本提供这些巡逻舰或者巡逻船，使本国在南海的军事实力得到增长。同时，菲律宾也期待着美国能够提供进一步、更大规模、更先进武器的军事援助。由于奥巴马政府的任期时日不多，再加上，在他的任期之内美菲两国关系陷入僵局，向菲律宾提供更多的武器支援几乎已经不可能了。但是不排除特朗普政府执政以后，可能会出台加大对菲律宾武器援助力度的政策。
成效与前景
对于中国来说，菲律宾能够靠近中国，缓和在南海地区的冲突和对立，使两国实现增强经济合作，互利共赢，对中国的国家利益就是有利的，而不必提出过高的期待；对于菲美关系，只要不损害中国的利益，中国也乐见其成，中国应该持有一种理解的态度。实际上，中国也是这么做的，这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对中国外交的影响——万邦协和、仁政施于域外的理念。就中国这种深厚积淀的传统文化理念和固有的行为模式而言，杜特尔特针对中国施展的手段更容易成功，因为中国的外交政治本来就是善良政治，一贯追求睦邻友好，实行安邻、富邻的政策，一贯想通过自身的妥协让步，来改善同对方国家的关系。因此，只要对方国家稍微理解一点中国的文化，表现出对中国做出某些让步的姿态，中国就会马上做出转变，来求得两国之间相互关系获得改善，重新交好的结果。
但是，日本这样的国家由于受西方政治理念的影响，和中国的外交模式就有所不同。安倍政府更重视现实主义的实力和平衡之术，不会因为对方国家要积极主动地改善关系，就投桃报李，安倍的外交路线在更多的情况之下，是从自身利益的立场出发，通过判断利益得失，来调整自己的外交路线。在这种情况下，安倍政府不太可能因为杜特尔特要靠近日本，而给其大喜过望的回报。因为日本要在各种利益之间，选择一种平衡。安倍政府首先把日美关系作为外交路线优先考虑的权重。杜特尔特政权如果同美国的关系彻底搞坏，安倍政府肯定不敢过分亲近杜特尔特政权，因为那样会损害日美两国的关系。所以，安倍对杜特尔特的政策，既要考虑日菲两国之间的关系，也要考虑日美两国之间关系的平衡；既要考虑到日本自身的利益，也要在不损害日本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平衡与美国之间的关系。如果过分地援助菲律宾的杜特尔特政权，这对于已经把同美国的关系搞得十分僵化的杜特尔特而言，尽管比较有利，但对日本自身却是不利的。因为美国会怀疑日本要另搞一套，会怀疑日本要在美菲的矛盾当中火中取栗，这样就会有损日美关系，这是安倍政权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安倍政府要在日美关系和日菲关系当中拿捏平衡之术，既要实现拉拢菲律宾的目标，也要让盟主美国满意；既要让美国看到日本在努力劝导菲律宾靠近美国，也要让美国看到日本对菲律宾的拉拢和帮助是有限度的，没有想从美菲矛盾当中获得红利。因此，日本这次给菲律宾的援助其实是很少的，总共加在一起才只有2亿多美元，这对作为经济大国、经济强国、比中国更有技术实力的日本而言，的确属于小恩小惠，并不是一种大的付出。这说明日本对杜特尔特政府的政策，侧重于以小利来诱导，而并不愿意付出大代价拉拢，也说明日本对杜特尔特政府未来的国际政策并不放心，甚至是心中完全没底，所以不敢投入那么大的赌注，而一边拉拢，一边观察，期待未来的变化和可能产生的长远效果。
从这一角度而言，杜特尔特政权想靠近日本的政策，既会产生一点效果，但又无法达到自身的期待，属于得到心灵鸡汤和鸡肋的安慰效果。
杜特尔特咒骂美国，严厉地批评美国，既是发泄他心中的不满与怒气，同时也是在进行外交政治上的豪赌，通过这种批评，甚至要脱离美国的行动，期待激发美国同中国竞争的斗气，重新得到美国的照顾，让美国加大对菲律宾的经济援助和军事援助。其所产生的效果要区别看待，不能一概而论。假设杜特尔特仅仅是对奥巴马政府进行豪赌的话，那么他基本上是失败的。因为他不断咒骂奥巴马总统本人，严厉地批评美国对菲律宾的政策，让奥巴马总统感到脸上无光，甚至是对菲律宾政策遭到失败，在这种状态之下，奥巴马政府几乎不太可能回应菲律宾的内在要求，大规模地援助菲律宾，那样不仅有失美国的大国尊严，也会被看成美国满足了菲律宾的讹诈。奥巴马政府治下的美国财政状况十分困难，国家债务债台高筑，国债已经超过了GDP的100%以上，财政的弹性政策越来越小。同时，在国际战略方面，南海问题并不是美国国际战略最重要的选项，也没有必要对菲律宾进行太多的投入。奥巴马政府只想把菲律宾当做一个棋子和美国在南海外交的手段，而并不想要给菲律宾更优厚的援助和待遇。再加上奥巴马政府任期马上届满，也不太可能对菲律宾的政策做出重大改变。在这种情况下，杜特尔特对奥巴马政府的激将政策，面临失败则不可避免。
但是，杜特尔特对美国的这种策略，对下任政府的总统特朗普发挥了效力，尽管特朗普愿意改善同中国的关系，不愿意把两个大国之间的关系搞僵，并从中国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但他也不愿意放弃制约中国的政治与安全筹码。而南海问题，恰恰是美国比较容易利用制约中国的地方。再加上特朗普的个性和杜特尔特的个性有相似之处，甚至在国际上有人把杜特尔特称为是菲律宾的小特朗普，这难免让特朗普总统对杜特尔特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因此，特朗普当选总统后主动给杜特尔特打电话进行联络，谋求在自己执政以后改善美国同菲律宾之间的关系。这说明在特朗普总统看来，菲律宾的地位对美国来说依然重要，美国要想在南海地区发挥更大的主导作用，必须由菲律宾这样的地区国家来加以配合。从这个角度来说，杜特尔特的对美战略并没有完全失效。从特朗普总统要提名四星上将詹姆斯·马蒂斯作为美国新政府的国防部长来看，美国仍然要继续在南海地区发挥重要作用，那么，同菲律宾的关系就只能加强，而不太可能弱化。詹姆斯·马蒂斯强烈主张美国要应对中国在南海地区的政策，要建造更多的战舰奔赴南海。要实现这样的政策，加强对菲律宾的利用就不可避免。因此，杜特尔特对美国的外交策略并未完全失败，从菲律宾的立场而言，已经对特朗普未来新政府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继续把美国留在南海，利用美国要遏制中国的政策心态，争取美国对菲律宾更加照顾，有更多的实际援助，让菲律宾得到更多的利益实惠，这是杜特尔特内心考虑的国际战略之一。
总之，杜特尔特可能并没有一个系统成型的大战略、大外交，但是，从他自身的政治直觉和政治判断力而言，他已经能够比较娴熟地运用地缘政治战略，来平衡中美日三大国之间的关系，以便谋取菲律宾的利益，并使其达到最大化的效果。事实上，他已经获得了初步的成功，如果能够继续沿着目前开辟的道路走下去的的话，他的外交战略和手段，无疑已经超越了菲律宾前任总统阿基诺三世的外交手段，为菲律宾的发展迎来了新的机遇。
注释
【1】《菲律宾：总统上任百天 头号毒枭被击毙》，央视网，2016年10月11日，http://news.cctv.com/2016/10/11/ARTIrBAhbNeE5JemmCjqRltm161011.shtml。
【2】《杜特尔特：美国曾在菲展开大屠杀但并未曾道歉》，环球网，2016年11月29日，http://www.taiwan.cn/xwzx/gj/201611/t20161129_11638533.htm。
【3】《杜特尔特：美国威胁要把我关入国际刑事法庭》，环球网，2016-11-29，http://news.k618.cn/world/201611/t20161129_9596622.html。
【4】《境外媒体：菲总统口无遮拦惹怒奥巴马 美国取消会谈（全文）》，参考消息网，2016-09-06，http://news.163.com/16/0906/09/C097DPPN00014JB5_all.html。
【5】《杜特尔特：我已准备好和新朋友中俄合作 以实现世界和平》，环球网，2016年12月1日，http://mil.qianlong.com/2016/1201/1169411.shtml。
【6】《菲律宾总统：我很想亲近俄罗斯及中国 不要求任何事》，环球网，2016年12月1日，http://military.china.com/important/11132797/20161201/30060085_all.html。
【7】《菲总统：我很想亲近俄罗斯及中国 不要求任何事》，环球网，2016年12月1日，http://mil.sohu.com/20161201/n474605700.shtml，http://mil，.sohu.com/20161201/n474605700.shtml。
【8】《中华人民共和国与菲律宾共和国联合声明》，法制网，2016年10月21日，http://www.legaldaily.com.cn/index/content/2016-10/21/content_6847168.htm?node=20908。
【9】《中华人民共和国与菲律宾共和国联合声明》，法制网，2016年10月21日，http://www.legaldaily.com.cn/index/content/2016-10/21/content_6847168.htm?node=20908。
【10】《中华人民共和国与菲律宾共和国联合声明》，法制网，2016年10月21日，http://www.legaldaily.com.cn/index/content/2016-10/21/content_6847168.htm?node=20908。
【11】《杜特尔特：初步确定菲大国外交框架》，北京青年报，2016年10月29日，http://news.ifeng.com/a/20161029/50172727_0.shtml。
【12】《杜特尔特访日频获礼包，今天见天皇》，一财网，2016年10月27日，http://finance.sina.com.cn/roll/2016-10-27/doc-ifxxaeqk5812816.shtml。
【13】《杜特尔特回国后“迅速对华翻脸”?官媒如此回应》，《环球时报》，2016年10月24日，http://news.china.com/domestic/945/20161024/23804531.html。
【14】《杜特尔特谈访华：有信心就南海问题跟中国达成共识》，中国网，2016年10月15日，http://www.china.com.cn/haiyang/2016-10/15/content_39493815.htm。
【15】《菲总统：菲渔民再过几天就可返回黄岩岛海域捕鱼》，中国网，2016年10月24日，http://mil.news.sina.com.cn/china/2016-10-24/doc-ifxwztrt0282403.shtml。
【16】【17】《美媒：菲总统涉华表态前后不一 高调回应南海仲裁》，参考消息网，2016年8月26日，http://www.cankaoxiaoxi.com/world/20160826/1282300.shtml。
Duterte's Asia Pacific Strategy and Maneuvering
Zhou Yongsheng
Abstract: Byparticipating in the ASEAN regional affairs, Duterte tries to strengthen theposition of the Philippines in the ASEAN cooperation. Moreover, his maininternational strategy is to adjust relations with great powers, take theinitiative in getting close to China, maintain active cooperation with Japan,take advantage of the US as it wants to compete with and contain China, andberate the US in order to urge it to give the Philippines more economic andmilitary aid and more real interests. Generally, Duterte's great power strategyis to be economically dependent on China so as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the Philippines; continue to rely on the US in terms of military security; andcontinue to strengthen the close cooperation with Japan, in order to containthe US and China. Duterte's international strategy is, in fact, a realisticgeopolitical rebalancing strategy, with a goal to acquire the greatest possiblebenefits for the Philippines.
Keywords:Duterte, the Philippines, great power strategy, geopolitics, Philippinediplomacy
【作者简介】
周永生，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教授、博导。研究方为亚太国际关系、日本外交、经济外交。主要著作有《经济外交》《惠能》《战后日本外交》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