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实践中的中国精神和中国味道
徐里:靳尚谊先生是中国油画的重要实践者和探索者,创作出了一大批能够在历史上留得住的作品,包括《青年歌手》《塔吉克新娘》《晚年黄宾虹》《画僧髡残》,当然还有一大批重要的历史题材作品。从这些画上,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您关于油画与中国水墨画相融合的探索,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画作无论是表现语言和所传递的精神气质,在写实的基础上,越来越让人读出鲜明的中国精神和中国味道。
靳尚谊:我是年轻时候来不及实践,因为学技巧很困难,到了80年代以后才开始探索,尝试《画家黄永玉》和《青年歌手》的创作。这些作品在油画写实的基础上,吸收了一些壁画的形式。到后来,我开始喜欢水墨画,看到《黄宾虹抉微画册》,一下子发现了黄宾虹的山水画里头有很黑很密的点和线,很丰富,有一种抽象的美在里头。所以我就想把油画和水墨画结合起来,探索一下。我创作了两幅黄宾虹的肖像,第一张就叫《黄宾虹肖像》,第二张是《晚年黄宾虹》。第一张描述的是黄宾虹在野外写生的一个场景,背景是山水。在技法上,人还是有点写意的,背景有点中国山水画的味道,而且把黄宾虹山水的一些用笔给放进去了。
徐里:我看您的这幅作品学习了罗工柳在20世纪60年代创作的《毛主席在井冈山》的画面处理办法。就是把整个色调降下来,再揉进去一些灰色的调子。
靳尚谊:对,罗工柳上井冈山写生,我跟他一块去的。他开始画赣江还挺好,灰调子。一到井冈山就不好办了,因为江西的山是翠绿的,地是土红的,再加上晴天时的蓝天白云,不成调子,画起来很难表现。但是,后来这张画,背景处理得很好,阴天灰调子,山的绿变成灰绿,地变成一种紫灰色,这样整个画面既有阴天的调子,又很接近水墨,颜色没那么刺激了,对比很强。《黄宾虹肖像》这幅画在造型上、用笔上都有黄宾虹作品的味道,再加上这种紫灰的调子,也有一种水墨画的感觉。但是这张画在展出的时候,画面不够强烈,比较弱。所以后来我又画了《晚年黄宾虹》。黄宾虹坐在一把藤椅上,背景就是把他画的山水局部放大。我把黄宾虹山水画里的点和线做了转换,变成一种暖紫灰的颜色,有点抽象。
把水墨画跟油画结合,必须兼顾两者的优点,油画的优点必须保持,中国画的元素和特点也得融进去。后来我想再画一张,这次我选择了画僧髡残。晚年髡残,在山野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这是全身像,有场景,不过整个画面所呈现出的效果并不是完全的写实。我参考了中国画的结构,还是画阴天,一袭白色的长袍,画僧的感觉就出来了。这几幅作品,从结构用笔、色彩上,都有一些水墨的特点。但毕竟是油画,虽然平面了,层次和厚度都有,尽管有点中国画的结构,但跟中国画的结构不完全一样,它还是合理的,有一定的真实感。
自觉结合与相辅相成
徐里:詹建俊先生在上世纪50年代参加了前苏联画家马克西莫夫在中央美术学院举办的培训班,那时的中央美术学院,以董希文为代表的一批人提出了油画民族化的创作方向,您是怎么看待油画的早期传入与中国油画家的探索?
詹建俊:董希文先生早年跟随常书鸿先生在敦煌长期工作过,那个时期他临摹和学习了大量的敦煌壁画,到中央美术学院之后,我们可以从他的油画作品中看到壁画的影响,包括构图、用色等等,很多的创作观念和手法,大量地吸收了中国传统的东西,尤其是代表作《开国大典》,那种平面性的构图以及浓重的色彩,都是受壁画的影响。
油画与中国传统精神的结合,最早应该是一种自觉的行为。上世纪20年代和50年代,中国对西方艺术的接受,是本着洋为中用、丰富民族艺术品类的角度出发的,因此,这两次并没有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形成冲击,相反,是一种相辅相成、互相借鉴的关系。然而,这毕竟是一个新的艺术品种,那个时候的古典写实风格和苏联的写实体系,有的人是接受的,但更多人还是感觉很陌生,出于艺术要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艺术家开始自觉地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许多东西和油画结合起来。另外,就是邵大箴先生所提到的,中国的油画家,尤其是我们这一代和上一代的实践者,所生长的环境、所受到的教育,耳濡目染都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传统文化已经渗透到画家的血液里了,所以油画的中国精神特征就不可避免。
可以说,中国油画经历了这一百年,从过去的小树苗成长到了参天大树,已经成为和水墨画相提并论的画种,近些年在承担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工程创作中,也担负了重要使命并取得了好成绩。那么,这一百年来,我们中国油画家所做出的努力和探索,到底有没有得到世界艺术领域的认可呢?我近些年多次访问欧美国家,和当地的艺术家做过很多交流,也参加过在欧洲的一些展览,效果是令人欣慰和振奋的。可以说,中国油画在探索写实与写意的一百年的时间里,成果是得到欧美艺术家的称赞的,中国油画的写意风格让欧美的艺术家看到了写实油画的出路和希望。在某种程度上说,中国油画是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最好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