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生态环境问题是当今世界必须面对的重大问题,传统经济学由于忽略了生态学、物理学和伦理学的基本规律,被认为是引起生态危机的重要原因。稳态经济学作为对传统经济学的反叛,代表着现代经济学正在出现的新范式,从生态学、物理学基本规律出发,以社会道德进步和分配公正为价值目标,赋予了生态经济学一个全新的视野。
【关键词】稳态经济 可持续发展 生态经济 【中图分类号】F019 【文献标识码】A
稳态经济对传统增长经济学的反叛
工业革命以来,传统经济学着眼于“增长”经济理念和行为模式,忽视生态环境问题,不可避免地遭遇普遍性的自然资源短缺的限制,面临增长极限的问题。在这种背景下,人们开始从生态学、伦理学和经济学的角度来考察经济,打破“健康经济是不断增长的经济”的教条,论证“经济稳定状态”的合理性,认为经济发展应当在可持续的基础上保持最佳规模,合理的资源配置才能实现高效,产品分配才是公平公正的。
稳态的古典意义可以溯源到19世纪英国哲学家、政治经济学家穆勒在《政治经济学原理》中阐述的静态经济思想,特别是1973年美国生态经济学家戴利发表《走向稳态经济》文集,代表着现代稳态经济学的形成。稳态经济观认为,稳态即稳定状态,需要严格控制人口,并在经济上进行更合理的财富分配,以改善人类目前面临的生存状况,其内涵包括经济、精神文化、伦理道德和社会进步等重要方面。稳态经济学强调,所有的经济系统都是大生态系统中相互依赖的生物物理环境的子系统。随着人口增长、财富扩张和技术进步,这种经济发展的生态约束会更加显现,限制财富和人口的线性增长在生态上具有合理性。生产和消费的物质流通量需要服从于未来理想社会的生产和生活标准而实现最小化,以减少对自然生态环境资源的需求,增加对伦理道德资源的需要,实现从注重生产、增长和数量到注重保护、稳定和质量的转变。在物质形态的财富和人口恒定情况下,经济增长表现为非物质化的服务和休闲等其他商品形式,将具有广泛的生态意义和社会意义。
稳态经济观对传统经济学的反叛体现在,不是经济系统包含生态系统,而是生态系统包含经济系统,生态系统根据可持续发展的原则为经济系统提供生产所需要的物质能量。这种观念来自于从马尔萨斯到穆勒等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科学预测,即“人口和经济的增长过程受到不可违背的资源短缺的制约”,由于自然环境的承载能力,人口和经济的增长将达到一个稳定的状态,而且这种状态是不可逾越的。自然界是一个有限的生态环境系统,它并没有一个完善的再生过程,无论未来科学技术进步可以怎样应用于物质能量的转化,并不能支持人口和经济的无限增长。所以,现代经济学必须采取必要的行动来研究最佳人口和经济规模而走向稳态经济。传统经济学只把注意力集中在实现商品价值的最大化和经济无限增长上。稳定经济认为物质能量的守衡性对价值增长的约束是严格的,价值所固有的物质性必须符合稳态标准,即人口和商品维持在最佳规模以及恒定水平,物质和能量的流通率保持最小。它承认自然界存在一个不可弥补和逾越的稀缺限制,证明了增长经济在生物物理规律上的不可能性,并对无限增长的经济观进行伦理道德批判,探讨了传统经济学在生物物理、伦理道德和经济方面存在的诸多问题,并尝试解决这样一个带有根本意义的问题:在资源有限的地球上人们该如何幸福地生活?
在对传统经济学的批判中,稳态经济提出了手段、目的和经济的序列作为自身的理论基础。手段指的是经济发展在生态学上的最终手段和生物物理约束,最终手段的绝对稀缺性限制了无限增长的可能性;目的指的是经济发展在伦理上的终极目的和价值约束,物质能量竞争限制了一味增长的期望;而经济作为手段和目的的互动标的,表征着期望和可能性之间的相互作用限制了经济的增长,构成了对经济无限增长执念的最严厉约束。在序列的问题上,传统的增长经济学的观点是,为了满足经济无限增长的中间目的和中间手段应该保持持续不断,不应受到任何终极目的和最终手段稀缺的限制,无限的手段与无限的目的构成无限的增长。这样,增长经济学在忽视最终手段和热力学定律时表现出非物质化,而在忽略最终目的和伦理道德上表现出极物质化,这种自身的二律背反说明,现代经济学必须基于生物物理事实关注熵定律和生态学,基于伦理道德必须关注人类后代和目前财富分配的不公平问题,从而走向稳态经济学的特殊经济学研究范式。
稳态经济的生态学考察
不断膨胀的人口和日益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凸显出自然生态与人口、经济的内在关联性,工业革命以来形成的奢侈化消费模式,以及对支撑这种消费模式的不利于生态环境的科学技术的依赖性逐渐增强,带来对支持人类生命存在的地球负面影响。传统增长经济学所推崇的规模生产函数没有考虑自然因素,这种经济模型需要对现在人类面临的生态危机负责,其理论的主要盲点是,在对经济增长的分析中缺乏对生态学、物理学及生态经济含义的深刻理解,没有认识到为人类经济生活提供来源和服务的自然生态系统的重要性和再生过程的脆弱性。经济增长使得物质能量的熵流不断扩大,进而破坏自然生态系统与经济系统的互动。人类的经济行为不断受到生态环境约束,要求经济学考虑自然生态系统和自然资源等要素,对经济学进行生物物理的分析,构建经济学的生物物理基础。
热力学第二定律认为,自然过程和经济过程作为物理过程,都是物质能量获得性逐渐变小的负增长过程。熵是无序的、代表着能量不可获得性的量度,所有物理过程都表现为普遍的熵增加过程。物质能量以低熵的状态参与经济过程,最后以高熵的状态分离出来。在此基础上,经济过程不是一个完全封闭的自循环体系,而是与自然物质环境之间存在着持续的相互作用,应该考虑自然生态环境对人类经济的影响和制约。物质能量的熵降解是不可逆的,这说明经济过程不是一个孤立的自循环体系,具有明显的熵特征。因此,完整意义上的经济过程,其真正的产出不是废弃物的物质流,而应该是服务和休闲等生活方面的非物质流。
人类的经济活动日益受到缺乏低熵的自然资源和能源的约束,在这种经济发展和自然环境的矛盾中,企图逾越经济的生物物理限制,必将付出惨重的生态代价,这也构成了现代社会经济发展的长远压力。只有依靠稳态经济,才能防止不必要的资源消耗和环境污染,而人口和经济的稳态是由一个开放的、通过与周围自然环境进行物质能量交换以维持熵结构恒定的经济宏观系统构成的。
稳态经济的伦理学考察
近代以来,人类经济活动在创造巨大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引发了生态灾祸。哲学家怀特海认为,这与人类经济行为的两个方面缺失有关,一方面是对有机体与其所处的生态环境的真实利害关系的忽视,另一方面是对自然环境内在价值的忽视。人类经济行为需要恰当界定一个目标,经济活动的合理性目标是获得足够的基本需要,而不是满足无限的膨胀欲望。现代经济学要实现经济和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合理目标,就需要探求解决有关人类经济行为的终极目的这一基本问题,考虑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和手段来控制人类经济行为,以及对自然生态环境开发利用的程度。
对自然资源过度需求的经济模式和消费方式作为经济增长的教条式规范,让现代工业社会陷入危机之中,因为生产和消费问题虽然被现代科学技术所解决,但这是建立在对非再生性资源的过度获取上。这意味着,危机的根本原因不是人类的技术能力,而是我们利用这种技术能力以及追求的价值体系出现了根本性错误。对增长极限的忧虑,以及对环境恶化和生态系统崩溃的担心,使得人们对近代工业社会以来的经济状况和发展前景形成了一种总体观念。这种对人类未来整体命运的考量逼迫人们从价值体系的高度来审视人类的经济行为,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经济观。传统经济观是狭隘和排他的,只涉及增长、数量、利润等物质方面,而不关人的素质和精神方面的事情。稳态经济学认为,增长性的生产制度、生活方式和技术效率观,使经济和技术的发展朝着暴烈方向演进,造成资源消耗、环境污染和生态恶化。稳态经济意味着经济发展可以超越物质生活的执念而实现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和谐。
传统经济学把生产和消费作为经济活动的唯一目标,将自然、土地、劳动和资本等生产要素视为手段,力图以最佳的消费模式使人的欲望最大化,并以最佳的生产模式使人的消费最大化,这是一种异化的生产和消费模式,无法实现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稳态经济学强调,应采取相对低的消费率产生人的较高满意度的最佳消费模式,以人的自由、尊严和幸福来合理安排生产,秉持人比物重要、创造活动比消费活动重要的理念,把兴趣放在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和自由解放的价值取向上。因此,生产需要有最终目标的约束和导向,才能使人类经济行为的产出和消费欲望限定在一个合理的区间内,认识到人类的最终目标与其经济行为存在的内在关联。这种考虑终极目的的稳态经济观认为经济的增长不是目的,而是手段。财富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个人拥有的物质财产量,更应该包含个人以恰当的方式运用它们维持生命活动的能力,这样,生产和消费所带动的财富的增长就不是最终目的。那些社会本身所需要的并有利于精神劳动和保护人类文明成果的,也可以被称之为财富的东西,不仅可以是物质的,也可以是包含了伦理道德、价值智慧的,不仅可以用来享受,也可以是促进人的健康发展和社会进步完善的手段。
由此,稳定经济学坚信物质财富的积聚不是最终目的,这就与仅仅把经济生产率最大化的传统经济学相区别,成为科学的政治经济学研究范式。要超越把过度生产和消费行为作为内在偏爱的工业社会,正视经济活动的终极目的,打破消费社会的利润之上原则,以提供更多的闲暇和服务,而不是生产更多的产品。只有把经济行为拉回到最基本的价值体系中,去考察人及其恰当的经济行为的最终目的,才能解决当前人类社会面临的生态环境危机。
稳态经济的经济学考察
在生态与经济的关系问题上,生态学将体外生命过程从人类经济活动中抽离出来,只研究自然界事物的相互依存关系,而经济学则将自然界抽离掉,只研究商品与人之间的相互依存关系。这种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观念导致了经济学研究中的缺陷。稳态经济学认为,经济学应该被看作是自然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生态学中对体外生命过程中自然与人的关系考察与经济学中自然与经济关系的研究应该保持一致,经济生活不是商品围绕人的单一线性运动,而是自然生态系统的不同组成部分之间的复杂圆圈运动;并通过对人类经济过程的生物物理限制的呈现,对人口和经济呈指数化增长的生态后果保持警醒,提出去增长的、可持续发展的稳态经济理念。
稳态经济观具备四个基本的特征:适度的人口规模;平衡的产品和资本数量;人口和财富的数量能够使人们生活较好并延续到未来;维系人口和资本量所需要的物质能量流通率降到最低的可能水平上。可以看出,稳态经济只要求两个基本要素,即人口数量和财富总量维持在恒定的水平上,其他要素可以是变化的。稳态经济作为趋向生物物理平衡和道德进步的、目的与手段互动的政治经济学,要求区分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两个概念。增长强调的是经济中物质的物理增大与吸收,而发展强调的是与物质增长无关,已实现的人类成就的多方面潜力。如果借用稳态经济的存量、服务和通量三个基本量来理解增长与发展之间的区分,差别将更为明显。存量是生产品、消费品和人品数量的总和,服务是需求被满足时所获得的满足感,而通量指的是来自自然资源,经过人类经济,最后回到自然沉库的物质能量的熵流。那么,“增长是指在服务效率和维持效率都保持不变的情况下,由于存量和通量的增加而导致的服务增加。发展则指在存量保持不变(或者通量不变而服务增加)的情况下,两大效率的增进。这样,我们就可以说稳态经济是发展的,而不是增长的;就像地球,作为稳态经济的一个子系统,它在发展的同时没有增长”①。
现代经济学认识到,世界范围内的经济增长如果以贫穷、非正义以及生态环境为代价,是不可能实现可持续的。在经济的生物物理约束的物质层面上,经济系统只是整个自然生态系统的一个开放的子系统,而自然生态系统是有限的、封闭的、非增长和再生的,经济的增长不会无限度地持续下去。因此,“稳态经济的实质是提倡可持续发展——超越增长的发展”②,可持续发展对经济的意义,只有在被理解为没有增长的发展时才是成立的。也就是说,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意义是,在自然生态系统承载能力许可的限度内,由自然界的物质能量流所支撑的持续稳定的物质经济基础和质量改善才是可能的。这种非增长的经济作为整个自然生态环境的开放的、稳态的子系统,实现着持续地更新和完善。
人类经济行为必须与自然生态系统的物理约束条件相协调、相适应,在经济增长与环境恶化之间寻求平衡,对自然资源的使用和对环境的污染保持克制和节制。稳态经济要求人类经济行为的环境效应要小于环境承载力,要实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需要采取一系列稳态经济的政策来提高效率,以减少产出的环境效应。具体来说,可以通过限制人口数量和减少产出物品的存量来约束生产使用的资源量,让其与人们维持基本的物质生活水平所需要的物质资本价值均衡;或者通过灵活的微观规制,即通过颁发可出售的开发不可再生资源许可以及污染许可的手段,对经济生产以及可能带来的污染进行约束。“量度经济成功与否的标准也根本不是产品和消费,而是整个资本存量的性质、数量、质量及复杂性,包括该系统中人类的身体及精神状态”③。所以不能因为增长经济对生产和消费过分迷恋,而忽略了人类福祉的精神实质内容。世界经济要实现理性和有序,必须秉持“经济的特征是发展,而不是增长”这一稳态经济的重要理念。
“然而,只有我们改变关于在生物物理意义上什么是可能的经济范式,社会才会需要稳态经济。我们只有改变关于在社会意义、心理意义和道德意义上什么是值得追求的目标时,社会才会把稳态当作可以接受的代价”④。实现稳态经济需要社会制度中三种起控制作用的方面进行相互配合,一是保持人口均衡的制度,二是保持物质财富持续恒定的制度,三是合理公平的分配制度。这三种制度的有机结合体现了效率与公平的协调和兼顾,即在最小限度损害微观层面的市场自由和灵活性的同时,从生态学的角度对经济增长实行宏观的目标和价值约束。市场在规定的生态物理约束和道德伦理界限内合理配置自然资源和分配财富收入,并从总量和规模上给经济生产和市场消费限定了实现生态环境均衡的生物物理条件。可见,稳态经济是一种体现整体性的,综合了物质的、社会的和道德内容的经济发展范式,代表的是一种可持续的经济发展水平,寻求的根本主旨是在有限的自然生态中人类更好地生活。
(作者为吉林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全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中心副教授)
【注:本文系吉林省教育厅十二五社会科学项目“卡普拉生态哲学思想对我国生态文明建设启示的研究”(项目编号:201415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①[美]戴利、汤森主编,马杰译:《珍惜地球:经济学·生态学·伦理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369页。
②田晴:《对稳态经济的思考》,《财政研究》,2012年第7期,第16-19页。
③[美]戴利、汤森主编,马杰译:《珍惜地球:经济学·生态学·伦理学》,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341页。
④[美]乔舒亚·法利著、王俊译:《生态文明和稳态经济》,《武汉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4期,第623-629页。
责编/贾娜 美编/于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