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债危机的持续发酵和久拖不决，不仅引发了社会分配不公和贫富分化等问题，暴露了欧盟体制和欧洲一体化制度设计的缺陷，也造成了欧盟成员国之间的龃龉和分化。由于欧盟内部的发展水平差别巨大，各国政府对救助方案的选择不同，从而导致了严重的内部矛盾。一方面，以德国为代表的欧元区核心国家主要是北欧国家担心希腊等重债国成为负担而坚持“紧缩政策”，反对希腊等外围国家即主要是南方国家坚持以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来带动重债国增长的“增长政策”，遭到很多南欧国家的不满，“欧盟团结第一的原则和精神逐步被打破”。⑤另一方面，在危机期间，为避免欧元区的解体，欧盟特别是欧元区国家出台了很多法律，建立了诸多机构，欧盟的政策和资源也向欧元区倾斜。这样在欧盟内部不仅形成了欧元区与非欧元区的差异，还形成了欧元区核心国家与非核心国家的分化和矛盾，从而对欧盟的未来的发展产生影响。而英国长期以来与欧盟其他国家貌合神离，2016年通过公投下决心要离开欧盟。欧洲经济复苏进程越是缓慢，欧洲各国在如何处理欧洲危机问题上的矛盾和冲突越是难以避免。
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民主困扰
民主是现代治理的基本价值理念，但欧洲一体化却长期受到民主匮乏和民主过度的双重困扰。一方面，在欧洲层次上，欧盟机构一直被认为缺乏民主合法性，也就是所谓的“民主赤字”，欧盟机构也被认为是缺乏效率和民主的官僚机构。另一方面，在成员国层次上，当涉及欧洲事务的时候，成员国往往举行全民公投，出现公民政治参与的过度化。
欧盟民主合法性的缺失历来为人所诟病。尽管自欧洲一体化启动之日就设立了咨询性质的共同大会，后来经过发展演变和不断扩大权力而成为今天的欧洲议会，但欧盟依然被认为是一个不民主的机构。这不仅是由于欧洲议会的权力有限，欧洲议员都是各国根据各自国内的议题、国内选民选举，还因为欧盟实际上的执行机构——欧盟委员会并不是选举产生的，而是由理事会任命的，出现了国内选民授权的权力在欧盟层次上得到不到监督的情况，“通过把政策的制定和实施的权力从民选的机构转移到各国任命的欧盟委员会，欧盟的治理实际上弱化了民主过程”。⑥
欧洲债务危机使欧盟的民主赤字问题更加突出。这集中表现在欧元区各种机制的建设中。欧元区是欧洲一体化的巨大成就，是欧盟的核心机制。但是在应对欧债危机的过程中，主要的决策是在欧元区财长和首脑会议层面上进行的。“如果说欧盟还有形式上的政府（欧盟委员会）和欧洲议会（欧洲议会），欧元区则二者均无。欧元区决策形式上是由19个成员国协商决定，但起决定作用的仍是大国。”⑦这就导致欧元区的决策与主流民意完全脱节，欧洲治理中的“民主赤字”问题在欧元区得到了充分的放大。因此，欧盟对希腊援助被指责为既违背援助方又违背受援方的民意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由于欧盟要求希腊实施紧缩政策和改革计划将导致社会福利的削减，希腊民众表示强烈反对。2015年1月25日希腊的齐普拉斯政府正是靠这样的主流民意上台执政的，并在同年7月5日举行全民公决肯定其反紧缩的政策主张是希腊的主流民意，以求得到国际债权人即欧元区其他成员国的承认，换取希腊在不实行紧缩和改革的前提下得到欧元区的援助。但是，欧元区的其他国家的主流民意则是反对救助希腊，德国政府虽然支持救助希腊，但民意调查则显示85%的德国人反对向希腊让步，51%的人支持希腊退出欧元区。⑧而中东欧新加入欧元区的国家例如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爱沙尼亚、立陶宛等国的政府和民众都反对救助希腊。但希腊与欧元区其他国家谈判的最终结果是，希腊政府被迫接受“以救助换改革”的“违背希腊主流民意”方案，而欧元区其他国家和民众虽极不情愿，却在德国等大国的压力下被迫同意再次援助希腊。希腊的齐普拉斯政府为了平息国内的不满被迫辞职，并通过选举重新上台执政。救助希腊被视为违背了民主运作的机制，造成了普通百姓对欧盟的不信任，同时也造成了希腊和欧元区其他国家相互将对方视为欧元区团结和稳定的破坏者，对欧元区的凝聚力造成了伤害，更重要的是对欧洲人非常珍视的民主原则造成了伤害，民主成为政客戏弄主流民意的工具，对欧洲的主流价值观构成了挑战。
英国脱欧公投则是公民过度政治参与对民主造成的另一种伤害，使民众对西方的民主产生怀疑。全民公投也称全民公决，是一种直接民主形式，它至少存在如下的问题：操作成本大，需要动员全体选民；风险很高，由于群众获取的信息很难保证全面且正确，很容易被少数人操作而产生极端的结果；全民公决没有缓冲机制，没有回旋的余地。⑨英国前首相卡梅伦在2013年宣布举行脱欧公投，本是为了获得党内疑欧主义者的支持而采取的一种策略。没想到公投的结果却是多数人赞成脱欧，令人大跌眼镜。在英国脱欧公投动员过程中，政客们并没有把脱欧的事实真相告诉公众，而是通过虚假的信息煽动选民，迎合民粹主义的情绪。在英国脱欧公投被通过之后，很多选民连呼后悔，切切实实地上演了公民过度政治参与造成的闹剧。英国脱欧是欧洲一体化历史上第一次有一个成员国通过公投的形式脱离欧盟。在民粹主义情绪在欧洲大地上升的背景下，很多人担心这会引起连锁反应，从而造成欧盟的分崩离析。
实际上，在民主的旗号下，欧洲国家现在倾向于更多的全民公投。2016年，除了英国的脱欧公投，还发生了意大利伦齐政府发起的宪法改革公投，荷兰举行的有关欧盟与乌克兰签订联系国协定的公投等。全民公投现在已经被滥用，成为政治家回避政治责任的手段。而在欧洲一体化问题上，欧盟各成员国的民意都是分裂的，这是因为欧洲一体化本来就是精英们的设计，而由于涉及到主权让渡等敏感问题，一旦征询广大选民的意见，欧洲一体化就很难推行，《欧洲宪法》在法国、荷兰被否决，英国脱欧公投的通过就是明显的例子。在未来几年，欧洲政治家还会不断诉诸全民公投。意大利的五星运动声称要在选举获胜之后就意大利退出欧元区举行全民公决，法国2017年选举中的热门人选玛丽·勒庞有可能进入法国总统大选的第二轮，如果出现类似美国特朗普当选的选情，也不排除她当选法国总统的可能。而她当选之后则要就法国退出欧元区问题举行全民公决。不断重复的公投，将对欧盟的治理体制造成沉重的打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