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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丑时代的终结与传统美学精神的重张

从《中国诗词大会》的热播谈起

【摘要】 当前我国文艺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转向,一场新新范式的变革。它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文艺的一场“否定之否定”。它表现为小品时代的终结与审丑叙事的消退,时代正剧回归,崇高再次成为新新时代的审美主旋律,史诗、社会观照与历史真实毅然复现,宏伟叙事再次成为新新形态;壮美、高尚的美学范畴将再度兴盛。优秀传统文化的复兴,则是五四以来中华百年文化的否定之否定。它是中国共产党审时度势,推出的新的顶层设计,是其文化发展战略的重新布局,是一次与时俱进的重大创新。而传统诗词之所以受到当下国民的热捧还在于它深厚而又独特的艺术特性和内在精蕴。

【关键词】审丑时代  传统审美文化  新新范式  正剧  传统艺术特性

【中图分类号】 B835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10.007

这些年突然就风行起“诗与远方”,叫人有点惊喜莫名。《中国诗词大会》《成语大会》《见字如面》《朗读者》等文化节目,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随后波澜大兴,一时间,世人争看诗词大会,网络遍传唐诗宋词,当然还有“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毛诗毛词。

20多年前我曾激切放言:

在一个物欲与技术独霸的世界,在一个人欲横流、感官膨胀的世界,在一个疯狂攫取自然、挥霍天地之精脉的世界,在一个混沌与黑暗的肉身与数字的世界,你看——

无诗!

东方,一个恒久的源远流长的诗性的民族久已失落了诗,湮灭了思,遗弃了生存之意味。而诗人昌耀用诗洞亮着、澄明着我们今日之“活”。

诗人是启明者……

如今,诗的回归预言一个新的审美时代的来临,新的美学风尚的兴起。

小品时代的终结与审丑叙事的消退

回顾改革开放以来审美文化的变迁,我们清楚地看到这样一个历史事实:即近40年来的文化艺术曾被我国近代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审丑文化占据过相当重要的地位。

小品文化的兴盛是很长一段时间我国大众艺术的主形态。以几十年来的春晚、元宵灯会等晚会上演出的节目看,小品类节目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和分量。一些明星曾长期居于舞台中心,在搞笑的宗旨之下往往放弃或忽略了美学与艺术的意蕴、品位、格调,甚至像《卖拐》等影响广远的节目也出现了一些不良的价值导向。

这一现实的形成,有其深刻的历史和现实的、政治的和社会的、艺术的和环境的原因。

自1840年以来,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残酷现实,让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去寻找救国救民的道路。“救民水火”“挽救危亡”的民族民主革命斗争,一直是百年来的时代主流。忧患的文化情结,牺牲的英雄梦幻,“大同”的理想远景,启蒙和拯救的历史责任,构筑了百年革命传统中最为辉煌的“卡里斯玛”。伟人天降、英雄辈出,反映到审美文化和审美风尚上,则表现为艺术的“崇高”形态(或范畴)的高度张扬,悲剧与壮美的历史性独白,群体革命的大型“宏伟叙事”和以“华彩”编缀的英雄史诗。新中国成立以后便产生了大量的时代颂歌、“革命赞歌”和伟大史传。人们习惯于唱“时代最强音”,“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乃至“解救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那是一种极其亢奋的、狂飚突进式的崇高审美心态,是延续了军事共产主义时代的一种真诚、热烈、夸张而又“万众同声”的时代审美风尚。痛苦、艰难、危困、严峻、动荡、恐怖,以及挫折、斗争、反抗、牺牲、征服、战胜成为20世纪中国审美文化的主题。此中既有包含某种乌托邦性质的革命理想主义,又有封建式的迷狂的个人崇拜。直到新时期改革开放前半期,伤痕文艺、改革文艺、反思文艺仍然遵从这一模式,高呼人道主义,呼唤主体性,恢复人的尊严。开启了当代中国文化转型的“狂欢化”历史进程。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人民的社会生活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伟人走下了神坛,英雄退隐到幕后,理想主义的乌托邦淡化湮灭,启蒙主义的热情消然褪去,而利他主义的崇高感在拜金的商品洪流中显出一种荒诞。价值观念和道德准则发生大规模的改变,几代人完成了由崇尚精神完善到崇尚物质实惠的转化。人们物质消费的欲望日益高涨,享乐型的生活期待日益膨胀。人们往往不再关注政治历史的传大推动者和伟大主题,而往往更关心生活和自己身边的“小型叙事”。

人们尤其不再热衷于哲学文化形而上学地终极探寻未来世界的“辉煌远景”,转而关注自己,关注当下,关注“自我实现”。这一转变带来了中国百年来审美风尚的一次根本性的变化。由以崇高为主形态的审美道德教化文化向游戏的、娱乐的、喜剧的、休闲的消费文化转化。长期以来一直居于文化正堂的史诗、正剧、颂歌、悲剧悄然遁形,而通俗歌曲,喜剧小品、流行音像制品、电视肥皂剧和通俗小说轮番登场。在我国现代审美风尚史上一直隐身幕侧的滑稽、调侃、谐谑、反讽和戏仿等审丑的艺术风味一时间成为审美文化的主形态或准主形态,而“喜”则成了艺术美的主范畴。我们进入的是一个“小品”的时代。而这里指的小品,包含非历史的戏说、非现实的神剧、无聊的综艺、毫无艺术含量的网剧、直播,等等。

小品的时代是俗世的时代。在这个史诗远去的时代,文化走向生活,审美走向广告,艺术成为媒介,文化成了听命于市场这位大导演的命题小品。它不再绷着脸高居于象牙塔中,也不再是写满历史的鸿篇巨制。它就是芸芸众生们每天撕去一页的“日子”。工作太累了,想休息休息,精神太紧张了,想放松放松,找个“乐子”,如此而已。

小品的时代是明星的时代。各路明星占据着文化大舞台的中央。夸张、神侃、混聊、逗趣、故作轻松、玩着噱头的笑星、侃爷、丑角和歌手们,或逢场作戏,或装傻充愣,一窝蜂地拥上台,去做喜剧大师。闲聊时代,娱乐产业需要大规模地复制“笑”,却不屑或来不及深刻、深沉、深邃。它已“pass”了深度模式,平面化地将世界做成漂亮的时装。

近年,网络上也曾掀起一场场审丑文化“热”。“丑之秀”“酷之秀”大行其道,审丑叙事,广受欢迎。人气飙升的网络红人,从“凤姐”到郭美美,受到众多媒体追捧,大批市民争看“西洋景”。还有网络红人“MC天佑”“庞麦郎”“国民老公”以及男色文化,他们都以另类的风格、出格的做派、强烈的反差、挑战着社会传统和审美文化的底线,上演了一幕幕“活剧”“闹剧”。而全民审丑过程中价值观的扭曲与异化,耐人寻味。影视圈一些明星近年来的吸毒、嫖娼,让人们颇感无奈,银幕上惺惺作态,银幕下苟且为非,确乎令人哑然。网红与直播更是泥沙俱下。最近互联网直播蜂起,一些主播利用这些平台大肆传播违法违规内容。有的言语粗俗、挑逗观众,有的衣着暴露、行为轻佻。国家网信办依法关停18家传播低俗信息的直播应用。①

与大叔控的小品文化大有一拼的是“小鲜肉”文化。网络上流行的“小鲜肉”据说是指年轻、颜值高、有肌肉的新生代男偶像。中国电影粗制滥造,某些青年演员演技低下,敬业程度让人汗颜,但片酬却在国产影视剧制作总成本中的占比涨到了70%,在制作总成本中占比全球第一,岂非咄咄怪事。而《人民的名义》中80位演员的总片酬才4800万元。叫我们不得不考虑,中国青年观众的审美理念、审美趣味、审美取向是否出了问题。所谓颜值至上的青年亚文化,是中了日毒还是韩毒?

回顾改革开放以来的变革,中国都市进入了消费时代。艺术活动日益市场化、商业化与产业化,甚至矫枉过正;艺术产品的生产无不受制于消费社会的无形的手操控和拨弄。而社会文化的一个突出变化则是文化的世俗化、通俗化和日常社会生活的美学泛化。审美已不再专属于艺术,审美性也不再是区别艺术与非艺术的根本要素。它从个体的风格化、城市的设计与组织,扩展到理论领域。艺术已经不存在什么纯艺术,艺术活动的场所也已变为城市广场、购物中心、超级市场、街心花园,艺术直接休闲化与日常生活化了。在这些场所中,艺术活动、审美活动、商业活动共展并存,交错进行,互惠互利。由之,高雅文化与大众通俗文化的界限越来越模糊。高雅文化与纯艺术似乎消失了。

这一曾经的“艺术批评范式”已经不再能适应新的发展变革的需要了。

纵观过往,在经历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市场化、大众化、世俗化,碎片化,以及众声喧哗的小品模式,小鲜肉的“酷秀”模式,和急功近利的表层叙事,玄幻、武侠、穿越的无方向感的焦虑的历史阶段之后,改革时代的审美文化范式在经历了新时期的剧烈的否定之后,今天迎来了再一轮否定。

这是一场十分剧烈的转向,是一场新新范式的变革。许多理论家、批评家还没有对此做好充分的准备——理论的、实践的和前瞻的准备。我们看到,全民热观的《人民的名义》彰显了时代正剧的回归,崇高再次成为新时代的审美主旋律,史诗、社会观照与历史真实“毅然”复现,宏伟叙事再次成为新新形态;壮美、高尚的美学范畴将再度兴盛,它们将与优美、静雅和通俗等审美趣味一起构成审美多样化的中国文化新景观。而传统的美学原则在新的语境下,经过创造性的否定之否定,将重新成为人们关注的重心。世界视野、国家责任、文化使命、艺术探索、先锋观照等一系列深度模式正在复归。创新、创意、崇尚“灵韵”的中国传统美学原则将再度高扬,现实主义观照、历史文化主题再度复兴,并在与世界不同文明的互鉴与对话中,在扬弃和承续改革开放40年优异成果的高阶平台上,进行新新时期的“范式革命”。多样化的中国美学文化的新格局已然历史性地出场。这是一场中国文化艺术的新的否定之否定,展现了我国审美文化的新转向、学术范式的新变革和国民审美趣味的新选择。

中国无疑将创造新的传奇。

面对这种当代生活中出现的新状况、新方式,我们的艺术家、艺术工作者、艺术批评家,必须密切关注、深入思考、转变观念,适时调整战略,抓住时代创新的巨大契机。

当然,我们必须客观地肯定近40年来中国文艺改革的巨大历史性功绩,肯定文化科技的视觉转向、文化产业的蓬勃兴起、互联网文艺的伟大创举。特别是在近40年的改革开放中,不同层次不同需要的文化接受者和消费者都在不同的时期和不同的阶段,感受到文艺改革的巨量成果,不断成长的新一代青年也创造了许多属于他们的新文化形态。喜剧的艺术方式通过一系列的创新如《欢乐喜剧人》《吐槽大会》等节目获得了众多的拥趸,而二次元、B站和弹幕让青年们得到了更多参与感、体验感和互动狂欢。因此,本文所说的小品的终结不是喜剧的终结,不是美学中审丑体验的终结——化丑为美永远是美学的准则,也不是回到假大空的样板戏时代。所谓新的审美时代是文化艺术多样化共存多层次共享的时代,是积极昂扬、健康向上、充满理想和信念的正能量时代和更高文化境界、更深艺术精韵的时代。它是真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而不是“丑”家独大、“鲜肉”霸屏的时代。

中国历史上有过许多王朝后期从纲纪松弛、腐败公行到文化侈靡、艺术颓废的例证。历史从来是未完成的,我们只能从创新改革中砥砺前行。这是人类文明的宿命。

中国传统审美文化的重张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审美文化发生了重大的变革。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伟目标和一系列战略决策,引导全国人民进行了一场百年来的“否定之否定”,再次迎来传统文化艺术的复归,新的美学范式正在逐步形成。审丑文化逐渐消退,一个新的审美风尚开始兴起。

首先是党的十八大战略决策的引导。习近平提出了两个“最”的重要论断:优秀传统文化中包含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它可以凝聚和打造强大的中国精神和中国力量。这是我党在百年轮回中对五四运动以来对传统文化的“否定之否定”,是在新的历史境遇中,对党的文化发展战略的重新布局,是一次与时俱进的重大创新。它不同于学术界的争鸣,也不同于民间文化的世俗延续,而是在党的理论层面的重大突破,实践层面的战略变革和对外文化核心内涵的再次选择与提炼。它给中国故事打开了一座取之不尽的“文明水库”,给中国方案找到了“最中国”的要素源,百年来一路向西的救国真理取向变为东西互鉴、文明互通、合作共赢。

2014年5月4日,习近平在与北京大学与师生座谈中提出,要认真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精华和道德精髓,大力弘扬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深入挖掘和阐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时代价值。

2014年9月9日,习近平在教师节到北师大看望教师时指出,我很不赞成把古代经典诗词和散文从课本中去掉,“去中国化”是很悲哀的。应该把这些经典嵌在学生脑子里,成为中华民族文化的基因。

2014年10月1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中国精神是社会主义文艺的灵魂”,要“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要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展现中华审美风范。”

在这一理念主导下,中央大力弘扬传统文化,并将其落实到当下现实中。2017年1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强调,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层、更持久的力量。中华文化独一无二的理念、智慧、气度、神韵,增添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内心深处的自信和自豪。它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的文化沃土。它对于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对于延续和发展中华文明、促进人类文明进步,都将发挥重要作用。

同时,领袖的个人风范对形成和引领国民风尚也有着重要作用。毛泽东的文风与诗词对中国当代文化形成了十分重要的影响。习近平是继毛泽东之后,引用中国古典特别是古代诗词最多最频繁的领导人。他在各种场合引用古典文献特别是古典诗词达数百种,范围十分广泛、功底相当深厚。对于古典文献,他典籍熟稔,默会于心,古为今用,画龙点睛;运用古典诗词,他信手拈来,引证譬喻,提领点化,得心应手。习近平的文化爱好和取向,对于当前传统文化的复兴,特别是传统审美意识的回归,发挥了不可替代的引领作用。也将对我国官场文牍文风,官员文化修养产生重要影响。

其次,中国社会的巨大变革,文化环境的重新构建,国民内在精神审美的转向,公民素质提升带来的巨大需求,共同催生了传统审美文化“重出江湖”,并“王者归来”。

在解决了最基本的衣食住行,进入小康时代后,我国公民旅游的、服装的、珠宝饰品的(轻奢的)、美容美颜的、健身减肥的、养生养老的需求成为了普遍选择和全民时尚。进而,小康消费激发人们不断思考今天人之为人的生存的意义、生活的意义、生命的意义。这样,曾经为商家不屑一顾的软需求——精神的、心理的、文化的、文明的、审美的、伦理的、艺术的、文学的、健康的需求逐步上升,人们越来越关注自身人文素质的提升,特别是下一代子女的人文成长。“人,诗意地栖居”,被空前凸显出来。在此推动下,就有了《三字经》《千字文》《论语》的普遍学习,也有了更进一步的“心经”“阳明之学”以及茶道、禅道的兴起与重张。而更具有普遍人文蕴涵的《中国诗词大会》《成语大会》《见字如面》,以及近来颇受好评的《朗读者》,和各种深度文化访谈节目,刮起了一股文化艺术的新风。思考与反思,成了新新时期的文化主题词。

为什么传统审美文化的复兴从古典诗词开始呢?传统审美文化的复归不仅仅是背诵一些诗词那么简单,尽管它是非常重要的基础。它更需要理解、阐释、体味,乃至应用到我们每个人的生命运动的全过程。

中华诗词文化博大精深的文化积淀的经典性、精粹性和容纳性。中国古典诗词是中国古代文化辉煌时代产生的无法企及也不可再造的世界文化宝库中的瑰宝。它经历了长达三千余年的发展积淀,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居于相当重要的地位。它是中国文化典籍中最丰富、影响最深远、生命力更久远的成果,集中体现着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与历史走向。它的意义,在于中国人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根子里就有的诗化民族的根脉。那是一种传承数千年、习焉不察,潜隐于血液中的文化基因,是各个年龄段的大陆国民、港澳台、中华文化圈共同体认的优秀文化遗产。

诗教是中国文化中特有的从小开始贯彻一生的最基础的审美文化教育。《礼记·经解》引孔子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这是史籍记载的“至圣先师”孔子最早倡导“诗教”的记录。《诗经》的学习与教育,对完美人格的培养具有重要意义。这些年来在我们走向世界经济大国时,诗教被商品大潮暂时淹没了。而它的复归,则源于对似乎“已经”式微的国民教育(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的基础教育的唤醒,源于当下中国国民整体文化素质的提升,和对艺术的、审美的、文化的、心理的精神需求的增长。习近平在视察北师大时就指出:“古诗文经典已融入中华民族的血脉,成了我们的基因。我们现在一说话就蹦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小时候记下的。语文课应该学古诗文经典,把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不断传承下去。”所以,完善自我素养,培育下一代健康快乐的精神生态,成为当下时代的共识。而最根本的原因,则是传统审美文化本身所凝聚的人类文明的精髓、民族精神的结晶,那是其最大的魅力所在。

中国传统诗词文化的“兴”的功能与作用。谈到诗的功能,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的功能可谓大矣。究其通常的引用功能,则是“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士大夫的交往就开始以诗句作为见面交流的开场语了。其后形成了长达数千年的诗词引用模式。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那时候,诗就作为一种最为普遍的典仪之辞,在社会生活中具有实际运用的效用。在春秋战国时期大多数重要的典仪、会晤、接见,乃至日常生活中的晨祝、晚祷之类活动,都须使用诗来颂祝或应答。这就是诗词的“兴”,即所谓“情往似赠,兴来如答”是也。这种社会“仪式”到春秋时代最为繁盛,并普遍躬行于民间。此后这种文化典仪惯习承传至今,已达数千年。其典仪之辞作为一种文化惯例或风俗长久留传。

其实,今天中国的国际国内的交往,官方民间的沟通,讲演传播的交流,似乎已离不开“有朋自远方来”的热情,离不开“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的睿智,也离不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中国式豪迈。毛泽东继承开发引领了中国文化语言功能的这一独特模式,而习近平则继承并发扬光大这一优秀传统。凝聚文明之核心,提领议题之要义,法古融今,其功至伟。

传统诗词文化传承再起的艺术本体根源

传统诗词之所以受到当下国民的热捧,还在于它深厚而又独特的艺术特性和内在精蕴。

中国诗文化的内在精蕴,是以意境为主形态的中国诗歌意义的生成与独特性,具有东方艺术精神的某种全息性,也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关注的核心论题。从中国古代诗词的发展来看,意境主形态首先表现为文本层次上言与意、实与虚、显与隐、形与神的矛盾对立运动,是感兴的启端、虚实的转换、含蓄的寓意、曲致的妙着。其次,相对于接受者的审美感觉,它呈现为对兴会的引导,对体味的召唤,对顿悟的期待和对兴象的营造。它作为一种调节运作的中介机制,使文本的空白未定因素在读者参与中得到填补或具体化。在此二者相互作用的基础上,中国古代文论形成了以意境为主形态的古典审美意味世界,展现了艺术的审美本质,体现了中国诗文化独特的艺术把握方式。

在文学作品层次上,中国古代意境充分表现为言与意、形与神、虚与实、隐与显、情与景、含蓄与明朗等一系列的矛盾对立运动。这是中国艺术的一条根本精神。中国古代诗词中的“比兴”说、意象说、形神论、风骨论、神韵说、气韵论、兴趣说、滋味说、象外说、性灵说无不包含有这种虚实隐显的矛盾对立运动。正是这些对立因素双方间的矛盾运动大大拓宽了艺术的表现领域,逐步展开了艺术形式的独特发展史。而未定性与意义空白就是中国传统艺术形式最本质的构素之一,它在这种矛盾对立统一中臻达更复杂、更充分、更丰富的表现力。它是具象的,又是写意的;它是绘形的,又是入神的;它是确定的,又是未定的;它是直感的,又是默会的;它是直接的,又是间接的;它是真实的,又是空灵的。这一切对立矛盾的运动都是要通过表达与非表达、表达与无表达、表达与反表达臻达更高更巧妙的表达。因而,它既具有特定形象的直接性、确定性、可感性,又具有想象的流动性、开放性和可生产性。它的写实部分在文本中呈现为“景”“境”“象”,这些部分在文本中是一种笔触实相、自然妙会的直观性存在。这些直观性存在在文本中设定了一种婉转的曲径或者蕴蓄了一种势能,导引读者自己去抵达实境之外蕴含的那个尚且虚在并处于模糊状态的、蕴量很大、经过感性抽象再造的艺术虚境。入“神”临“意”,以实求虚,韵味涵泳,通幽默会。这就是作品中不确定的,作为空白、空无需要读者去现实化、具体化的部分,是所谓“言所不追、笔固知止”的部分。

中国诗文化的体味的具体化方式。中国古典诗词优美隽永,传承广远。普及了9年义务教育的国民人人都能背诵若干古典诗词,脱口而出,即景生情。一个重要的特性是它指向每个人自己的审美感觉,充分地体现了中国文学的东方感悟方式和对阅读者、吟诵者的召唤、动员和沉浸式自主体验。

中国古代艺术在其自身形式的长期发展中形成了以含蓄、寓意、双关、寄托、讽喻、比兴、曲喻、暗示乃至象征等手法构成的一整套意义生成和表达体系。与之相应,也形成了知音、体味、顿悟、兴会、兴象等一整套艺术感知方式。这是一种既不同于西方,也不同于当代认识论的反映论的审美感知方式,类似于西方当代现象学所探寻的那种直觉感悟方式。这种感觉方式对艺术中空白与未定性的感知能力有极高的要求。《乐记》中就有“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的论述。强调“审声以知音”,否则就没资格欣赏艺术。这一层次的空白与未定性充满着积极的读者意识和召唤性。音为知者赏,伯牙鼓琴,知音善赏的钟子期听琴音而知雅意,领会到伯牙“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思在流水”的音情诗意,所以创作者在“情往似赠、兴来如答”中,先在地暗含着一种“读者”在文本之中。

当代机械唯物论与庸俗社会学将作品当作客观物体来认识,将阅读文学当成学习数学或物理公式,探囊取物,开门攫宝,根本忽略了文学本体充满着空白与未定性这一本质特征,忽略了由此产生的相应的对空白的艺术感知能力。中国东方式的文学感知追求交相呼应,追求对作品的参与与感应、共鸣与交流。

最高的意境:审美的浑融境界。中国古典诗词的东方意境更关注诗与读者的相互交融的共同建构活动。诗词通过读者的阅读实践获得的整体的韵外之致、文外之旨,是审美意象所系、审美情感所在,是审美的浑融境界。

中国古代文学将其最高境界概括为“超以象外,得其环中”,追求无穷之味,不尽之意,这种“味外之味”“韵外之致”正是在最高审美本质上显现的意义。

中国诗词意境的深渺遥远正系于“宇宙—人生”范畴的超逸高迈,却同时又是最世俗无羁的日常生活;而艺术的情感特质因而具有了本体论的意义。审美境界因生命境界而更放其辉光异彩,艺术终于在诗化的人生中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和栖居的归所。

从这一层次看,中国诗词意境是一种超形态、无差别的空蒙境界,正是中国哲学中的老庄之“道”,是德国伽达默尔所言的“审美的混沌”。它超越了文本层次的形式构素,超越了一般感觉的生理与心理感受,超越了情欲与伦理的冲突体验,而进入对于生命本体和灵性世界的顿悟与冥思。

中国哲学的庄禅一系正是把这种“审美的混沌”看作文学艺术的最高境界——最高的空白:无。老子说:“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道德经·第三十五章》)这里的“大音”“大象”,指的就是一种整合而非割裂、融融而一的混沌境界。它不是直接看到和听到的,而是通过内视内听体悟到的一种道之所在的境界。

结语

创新无疑是艺术发展的不竭动力和源泉。审美文化创新说到底是对当代现实提出的问题的创造性回答。首先,当下的创新必须依据今日审美文化发展的语境。

需要特别提出的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一是必须选择优秀的有代表性的文化。传统文化有精华,也有糟粕,必须去伪存真,去粗取精;二是传统文化必须经过创造性的转化,与当代现实相联接,决不能不顾现实环境的变化,原样照搬,传统文化必须具有当代性,所有传统文化都必须成中国当代文化的一部分;三是我们所弘扬的传统文化,并不是唯一的文化资源,不是中文化的全部,也不是唯一的主流文化,它只是当代中国多样性文化的一个部分。极为丰富的、多层次的、多方位的中国特色的文化,才是当下文化的实然状态。

还要说明的是,本文中的“审丑文化”,是特指当下阶段的文化现象与文化事件,它既与美学中的审丑范畴、化丑为美的“丑学”有深刻的联系,又具有当下文化现实的特指性。笔者将另文详细论述当代审丑文化的变革。另外,文中使用了当代西方学者最喜欢使用的“终结”这个词,也许会引起疑惑和争议。需要说明的是,早在1844年,马克思恩格斯就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终结》②中就使用了这一概念。这里的终结不是指某一事物的彻底消亡,而是指一种占据主导地位的文化范式的转换。

注释

1国家网信办4月2日消息,近日,国家网信办接到网民举报,“红杏直播”“蜜桃秀”等18款直播类应用存在违法违规行为。经核查取证后,国家网信办会同有关部门依法依规在应用商店下架并关停服务。核查发现,被举报的直播类应用未能落实主体责任,缺乏内容安全审核机制,有的网络主播身着军队警察制服,佩戴军衔警衔臂章等符号;这些网络主播的行为违反《信息服务管理办法》《互联网直播服务管理规定》等法规。

2《德意志意识形态》是马克思、恩格斯作于1845年到1846年的历史唯物主义作品。第一次系统阐述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如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生产方式在社会生活中起决定作用、生产关系必须适合生产力的发展等,标志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成熟。

责 编/马冰莹

The End of the Age of Ugliness and the Rebirth of Chinese Traditional Aesthetics

—Based on the Popular Show Chinese Poetry Conference

Jin Yuanpu

Abstract: At present, China's literature and art is experiencing a dramatic shift and a new paradigm change. It is a "negation of negation" against the Chinese literature and art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It manifests itself as the end of the golden age of skits and the retreat of the ugly narrative, the drama of the times now returns, loftiness once again becomes the new aesthetic theme of the new period, epics, social observation and historical reality reappear, and grand narrative becomes the new form again; the majestic and noble aesthetic category will flourish again. The revival of outstanding traditional culture is the "negation of negation" of the Chinese culture since the May 4th Movement. It is the new top-level design created by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by seizing up the current situation; the re-adjustment of its cultural development strategy; and a major innovation that keeps pace with the times. The reason for the popular craze for the traditional poems lies in their deep and uniqu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and intrinsic essence.

Keywords: Ugly era, Traditional aesthetic culture, New paradigm, Drama, Traditional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金元浦,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特聘访问教授,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为文化的转向、文化产业、大众文化理论等。主要著作《文学解释学——文学的审美阐释与意义生成》 《接受反应文论》等。

[责任编辑:马冰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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