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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才情之外有学问(3)

汉英、英汉双向翻译

在现代中国译界,福建有几个人是有影响的,严复是一,林纾是一,林语堂是一,陈季同也是一。其实,冰心也是这个行列中的一员。在尚未进入翻译实践时,她便有了理论,在1920年发表《译书之我见》(《燕大季刊》第1卷第3期)时,提出翻译三原则——顺、真、美。她说:“既然翻译出来了,最好能使它通俗……不通俗就会导致不明了,不流畅,这样会打断阅者的兴头和锐气。”

冰心把“顺”摆在了第一位。其次,她认为,翻译时要避免过多地参入己意,要准确地传达原文的内容及艺术境界。同时,她也意识到了翻译需要“美”,如何使译文变为“美文”,这就要求译者在文学上要有较好的修养。冰心提出的“顺”“真”“美”,与严复的“信”“达”“雅”,林语堂的“忠实”“通顺”“美”等观念,大致相似,可说是支撑了中国的翻译理论。

冰心在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留学时,攻读英国文学,莎士比亚是重要课程,《哈姆雷特》中许多精彩的台词,她都背得出来。但她没有以此作为硕士论文的选题,而是选择了汉译英李清照的《漱玉词》。英译诗词难,既有用典、象征、比兴,又有韵律、节拍与词牌的限制等,选择李清照可说是难上加难了。尤其是李清照的英译参考文本,威校的图书馆一本也找不到。

虽说李清照的词在中国享有盛名,但在欧美几乎无人知晓,冰心在哈佛大学的怀得纳(WIDENER)图书馆苦苦找寻,最后也只找到了三个人翻译过她的词,但不是英语,而是法语。一位是朱迪思·高迪尔夫人,翻译了《漱玉词》中的几首,同一本书中,另一位叫乔治·苏里·戴英杭的,翻译了7首。1923年法国巴黎出版的《宋词选》,有利·德·莫兰对李清照词的翻译。

这些翻译,很难传达李清照词意境的隽永和谐,与中文相距甚大。甚至连译者苏里·戴英杭也承认,“难得几乎无法翻译”。在哈佛大学中国图书馆中,冰心倒是找到她所要用的翻译蓝本、王鹏运选编的李清照《漱玉词》(1881年北京初版)。

在进入实际的翻译前,冰心与她的导师罗拉·希伯·露蜜斯博士确立了一些原则,这个原则使她的翻译中减少了一些困难,那就是放弃易安词的韵或节拍。词可吟诵,吟诵时有伴乐,翻译不可能保持中文吟诵时的伴乐,译作也不可能成为有伴乐的诗歌。因此,她认为,“在翻译中看来可以做到的,而且希望能够做到的是要逐字精确地翻译。要保持原诗中经常引喻的古代人名和风俗习惯的风韵,尽量保持词的情态”,最终呈现的是根据原词译成的“长短不一的英文格律诗。”

“逐字精确地翻译”“保持词的情态”“英文格律诗”这三点,成为冰心对李清照翻译的三原则,这与她在尚未进入实践时所主张的“顺”“真”“美”是一致的。冰心选择了《漱玉词》中的25首词进行翻译(其中之三《生查子》,为宋代女词人朱淑真所作,可能是王鹏运选编的《漱玉词》误收入的),完成了她最初的译作。1997年,香港昆仑制作公司将其出版,书名为《论李清照词——冰心女士硕士论文》。

在完成论文《李易安女士词的翻译和编辑》的同时,冰心还在写作《寄小读者》,显示了她既是一位灵性极高的作家,也是一位扎实做学问的学者,《漱玉词》中25首词的翻译与注释,词法与韵律的分析,只有专业知识功底极深、西方诗歌造诣很高的人才能做到。《序》与《词人小传》,概括力强,见解独特且极富文才,体现了她广博的历史知识与纵横向诗词比较的能力。

冰心的硕士论文完成后,威校校刊(WellesleyCollegeNews)以《威校毕业生翻译中国诗词》为题,进行了专门报道,称“谢小姐实属把她的诗词翻译为英文的第一人”。需要再说一下的是,《冰心全集》收入了这篇硕士论文,仅附《漱玉词》原词,而无冰心汉译英文本。其实,汉译英的《漱玉词》才是冰心的作品。在我后来选编的《我自己走过的道路》(《冰心佚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才将这个文本收入。

冰心的英译汉,有人们熟知纪伯伦的《先知》《沙与沫》,泰戈尔的《吉檀迦利》《园丁集》以及泰戈尔的诗、小说、诗剧等,大多成为经典。为了表彰冰心对纪伯伦介绍与翻译的成就,1995年黎巴嫩总统埃利亚斯·赫拉维授予冰心“雪松骑士勋章”。

而冰心参与英译汉三部重要的著作,却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文革”中,冰心的隶属关系一度从中国作协转到中央民族学院(现在的中央民族大学),1971年从湖北潜江“五七”干校回京后,与吴文藻先生同在该校的研究室工作。

这一时期(1971—1974),冰心参加了三部书的翻译,首先是尼克松的《六次危机》,分工合作,冰心译第二章,吴文藻译第五章,之后两人互为校正,抄正誊清之后,冰心再做文字润色。之后,张锡彤译的第一章也出来了,吴文藻校正,冰心做文字润色,流水作业,全部译稿校完、交出,前后仅用35天的时间。

第二是美国历史学家海斯、穆恩、韦兰三人合著《世界史》的翻译,用于高中阅读课本。该书从文明演进的角度论述人类的历史,即从人类的文明产生,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冰心既是译者,也为全书文字润色。书开始讲述的“石头的故事”,便是冰心先试译,从而奠定该译作的文字基调(这个试译的手稿,由冰心文学馆收藏并陈列展出)。《世界史》(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1年3月版),译者署名是这样的:冰心、吴文藻、费孝通等译。

第三是翻译H.G.Wells(韦尔斯)《世界史纲》,这是一部20世纪80年代开眼看世界的书,当时许多青年学者都受其影响。冰心是全书的文字润色者,吴文藻日记中有详细的记载:从4月19日开始,校阅徐先伟译稿。吴文藻在“有疑难处重加修改”,并认为译稿的“质量较高易改”。之后,冰心在校正稿上进行文字修改与润色:“先看莹改徐译稿第37章十九世纪最后二节(第十九节),学习文学,次就李译稿第38章最后一节(第九节)修改处重阅一遍,疑难处拟出初稿待商榷,然后转入第39章,‘二十年的犹豫及其后果。’”8月27日:“上午第二次校订第37章第10到18节,莹改过之处,全部看完,亲送给文瑾同志付抄缮。”这部书的署名顺序由费孝通亲自排定,最后为:吴文藻、谢冰心、费孝通、邝平章、李文瑾、陈观胜、李培莱、徐先伟。直到今天,《世界史纲》仍不断再版,包括上述两部书,冰心参与的翻译、润色,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也体现了她作为学者对原著的完整把握与理解。

2017年10月5日是冰心先生诞辰117周年的纪念日,谨作此文以缅怀与致敬。

作者:王炳根,1951年10月出生,江西进贤人,冰心研究会会长,冰心文学馆创馆馆长,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评论集《特性与魅力》,专著《侦探文学艺术寻访》《郭风评传》《少女万岁——诗人蔡其矫》《林语堂:生活要快乐》《郑振铎:狂胪文献铸书魂》《玫瑰的盛开与凋谢——冰心与吴文藻》,散文、随笔集《慰冰湖情思》《雪里萧红》等二十余种,曾获全国第八届“五个一工程”奖、冰心文学奖(纪实文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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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光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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