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尽管世界上近两百个国家中大国和强国也有很多,但真正能独立并发挥影响力的国家却只有中美俄三国及其相互关系。事实上,中美俄关系已成为当今国际格局重大影响因素,它们各自的国力变化、外交倾向及彼此互动直接和间接地影响着世界和地区热点问题,甚至成为当今国际社会战争与和平的决定因素。本文将在阐述三国关系现状基础上探讨其未来发展趋势,及其这些关系变化的有关思考。
【关键词】中美俄 三边关系 地区热点 未来趋势
【中图分类号】 D82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19.001
随着美国政党更迭,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中美俄三个大国之间的关系似乎一直向着美俄关系缓和、中美博弈加剧的强烈预期发展。然而,当全世界都认为美俄关系必然缓和、中美关系必将恶化之际,特朗普上任两个月后却突然转了风向,4月初一方面实现了“习特海湖庄园会”,另一方面粗暴轰炸叙利亚并给乌克兰安全做背书,中美俄三国关系似乎再次回到了原点。中美俄三国博弈在深刻影响着世界发展趋势,而国际热点本身就是它们围绕各自战略利益明争暗斗的具体表现。特朗普政府不断清晰化的对外政策表明,美国战略重点背后仍分别对应着中国和俄罗斯的东亚和中东地区,意味着与其前任没有本质不同。
相生相克的中美俄三国关系
中美俄大三角关系从朝鲜战争之后就不断变化移位,但其中的一个规律是谁的威胁大就会被另外两家联手应对,而最弱小的中国在其中起到了四两拨千斤作用:中苏结盟结果使美国处于弱势,迫使极端反华的尼克松前来北京向毛泽东主席寻求和解;随后中美联手抗衡苏联霸权扩张,直至其在内外交困下最终解体。冷战结束后,独霸一时的美国一手软硬兼施降服中国,一手又要制服俄罗斯。但心急的美国不仅两招全部失败,反而驱使中俄快速接近,抱团取暖。难怪芝加哥大学政治学教授约翰·米尔斯海默警告,美国将俄罗斯推向中国,是最愚蠢的战略行为。
不过,如果硬要将其定位为三边或三角之类的关系,也是比较勉强的,确切地说应该是有三个双边关系及其彼此互动,而任何两国关系变动往往都对另外一国或另外两个双边关系造成深刻影响,从而产生所谓三边或三角关系的互动效应。然而,即便中美俄是既不等边也不对称的三边或三角关系,某种程度上却神奇地形成足以奠定全球局势的一种稳定平衡状态。但三国关系本身都是融合了经济利益、意识形态、地缘政治和军事安全等错综复杂因素的矛盾统一体。
首先,从经济利益上看,年贸易额接近6千亿美元的经贸往来被称为中美关系压舱石;中国始终维持3万亿美元债券和外汇储备形成了中美金融关系上的微妙/恐怖平衡;中国生产美国消费的共生关系模式并未因奥巴马致力于恢复实体经济的8年执政而改变,而特朗普短期内也难使美国经济实现脱虚向实的执政目标。与冷战时期互不来往的美苏两个平行市场不同,中美高度经贸依赖对两国总体关系的重要性毋庸置疑,深入发展的空间仍然很大。如果处于强势的美国想像它反复扬言的那样要对中国实施贸易制裁,终将造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严重后果,即使中国减少贸易顺差,美国也只能寻找替代而非自产自销,何况这种替代短期内难以找到。因此,尽管美国很想拖延中国经济发展速度或对华发动贸易战,但没有杀敌而不自伤的万全之策。
然而,似乎不可替代的经贸依存同样没有改变甚至影响双边关系的其他方面:中美政治竞争、地缘博弈和军事对抗哪一样都没有松懈下来,正是这“一对三”的竞争与平衡维系着极其重要但有时不免有点摇摇欲坠的中美关系大局。比较而言,美俄年贸易额大概相当于中美的1/20,对贸易大国美国可谓忽略不计。所以,经贸关系并非美俄关系发展的促进因素,当然也没有构成两国关系发展的阻碍。同样,中俄贸易额也不及双方首脑多次努力推动的设定目标,但这并没有影响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发展到准盟友高度。
可见,经贸关系是中美俄大国关系的重要因素,但是正如历史上经贸关系密切的英德那样,贸易并不能保证两国关系的稳定和友好,因为它只是众多影响因素之一。作为国际和平坚实的基础,还需要有比如政治和民族主义等因素的综合作用。①
其次,从政治意识形态因素看,中美较量经历了由冷战期间的紧张到冷战后的缓和到目前再次紧张的周期性演变过程,总体趋于更紧张势头。就中国自身政治意识形态色彩而言,未必朝向越来越浓的一端变化,意味着中美政治意识形态竞争并非完全取决于中方态度,甚至与意识形态本身关系也不大。同样,美俄政治意识形态分歧也比中美小,尽管普京治下的俄罗斯政治制度变迁深为西方所诟病,但毕竟是接近它们的民主选举制。如果具备更好条件的俄罗斯无法融入西方阵营,那么无论中国再努力恐怕也没有机会。同样,中俄制度上的差异远大于冷战时代中苏之间差异,可中俄关系目前被认为是两国历史上最好的时期。②
看来,政治意识形态因素并非决定中美俄关系的关键所在,只有当它与其他因素一起时,才会发挥相应作用。其实,从战后美国与独裁者如中东酋长国的盟友关系看,政治意识形态因素本来就不是美国对外关系的决定性因素,但美国总借此生事。如果因此影响了美国与中俄的关系,也只能是借口而已。
再次,从地缘战略方面看,中美相距万里之遥,彼此既没有直接领土主权纠纷,相互也不会侵吞对方领土,双方本应相安无事。然而,根据英国学者麦金德欧亚大陆岛说以及美国战略家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一书中的观点,美国地缘战略利益要求阻止任何大国在欧亚大陆东西两端崛起,地处大陆岛东端的中国不幸成为遏制对象,美国长期来的对华战略也是按照这一思路制定并执行的。这意味着中美地缘关系并非由物理距离所决定,而是由美国全球霸权目标所主导,它担心继续增长的中国将像自己主宰西半球那样主宰亚洲。③比较而言,美俄领土边界仅有白令海峡一海之隔,两国地缘政治竞争因全球加地区的双重作用而更加激烈。反过来,拥有4千多公里边界的中俄两国,自冷战后特别是2003年黑瞎子岛划界协定签订以来,总体维持了边界和平与稳定,我国黑河市丝毫没有身处边境的感觉,④为两岸人民休养生息、专注经济发展创造了条件。安定的中俄边境对面临朝鲜半岛、钓鱼岛、台湾海峡、南海岛礁、缅北冲突、中印边界争端等困扰和恐怖主义袭击威胁的中国而言,实属难得的安全缓冲地带;对饱受北约没完没了东扩特别是乌克兰和叙利亚危机之苦的俄罗斯而言,同样是难得的安全依托。
最后,军事安全可谓最激烈的竞争领域,无论中美还是美俄之间都如此。作为全球超级军事大国,美国仍然比中国强大得多。中美军备竞争虽未达到美苏军备竞赛的恶性程度,但针对性较量已很激烈。长期遭受“巴统委员会”技术制裁而处于军事弱势地位的中国为生存和发展只得背水一战。正是多年来美国不断抵近的军事袭扰以及其与盟友联合演习对华构成的生死威胁,才使中国领导层决心加强国防建设。事实上,目前中国取得的一个接一个军事技术突破完全拜美国所赐,甚至抵消了美国的某些优势。当然,这也使美国长期鼓噪的“中国威胁论”找到了“证据”,将中美推入越陷越深的安全困境,即便其他方面的密切合作也难抵补安全短板。
同样,当前美俄军备竞争与中美相比有过之无不及,两国间既有美苏冷战军备竞赛遗留的军事实力平衡是否被打破的疑虑,更有对全球和地区事务主导权的角逐。为避免相互摧毁及备受军费拖累,美苏曾签订多个军控协议,战略恐怖平衡由此得以维持。苏联解体被认为是美国对苏冷战、特别是里根星球大战计划作为压垮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结果,足见军事战略平衡被打破的严重后果。自乌克兰危机起,综合国力下滑的俄罗斯饱受西方金融制裁,可谓雪上加霜,要不是冷战核武库仍发挥令人信服的可怕威慑力,莫斯科被再次宰割是早晚的事。面对威胁,手中只剩核武筹码的俄罗斯已多次露出核獠牙,迫使美国绝不与其直接发生战争,即使代理人战争也要避免。⑤这是普京置之死地而后生战略战术的运用经典,不仅在格鲁吉亚战争中打出威风,而且在叙利亚也取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战绩。看来,只有具有丛林法则思维基因的北极熊才能对西方发挥“以毒攻毒”治疗效果,也让世界看清美国纸老虎本质。
从美国对俄攻势可见,一方面是普京总统民调支持率居高不下,另一方面是西方媒体不断唱衰普京政权,只能表明经济制裁和军事威慑不起作用情况下,美国不得不再次考虑以俄制俄、堡垒从内部攻破等压垮苏联帝国的老套路。美国对华战略何尝不是如此?面临周边诸多热点的牵制,中国仍然实现了最快经济发展,但国内外诋毁政府政策的声音接连不断,无论周边热点还是舆论抹黑,都与美国对华战略脱不了关系。
中美俄关系未来发展趋势
中美俄三国关系未来发展趋势如何,既取决于三国自身发展情况,又取决于三国互动的博弈结果,但更多将是中美较量。
三国各自的发展势头。首先看美国。近些年来,美国的实力虽已有了明显下滑,但仍是当今世界唯一超级大国。在可期未来其实力(相对与绝对)仍会进一步降低,但毕竟体量极大,即使下降幅度很大,所余实力也是除中俄外其他国家难以比肩的,仍是世界上最具实力及影响力的国家之一。但鉴于其贪得无厌的霸权野心与其政治经济实力局限之间的张力,美国一定程度上已陷入过度扩张困境。然而,即使美国经济不景气使其难以发挥建设性作用,但它发动战争实施破坏的能力仍居世界第一。
自保罗·肯尼迪《大国兴衰》(1987年)一书出版以来,关于美国衰弱的争论已发生多次。如果说美国过去衰退都是虚惊一场、总能转危为机,那是因为从苏联解体到老布什伊拉克战争、从克林顿新经济到东南亚金融危机,再从小布什伊拉克战争直至美国成为奥尔布莱特所谓“不可或缺”国家,见证“历史终结”的美国可谓收割了丰厚霸权红利。但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积重难返的次贷危机再加上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耗费,终于酿成2008年严重的金融和经济危机,直至今天美国也未彻底走出危机困扰。尽管实力有所下降,但美国仍要“领导世界一百年”,⑥足见霸权红利诱惑有多大,当然还有维持霸权的决心。特朗普当政以来,更强调军事实力在实现美国全球利益时的主导作用,在大大压缩多项政府开支的同时,大幅增加军费开支,其炮舰政策真面目暴露无遗。
能否继续往日那种辉煌的梦想,再次打破衰弱的周期怪圈,关键在于美国能否通过金融霸权吸血世界,而能否吸血的前提条件就是毋庸置疑的军事实力。虽然美国军力仍居世界之首,但面对中俄联手应对信心已无,2016年多次难产的加息就是证明。2017年以来美联储虽强行加息两次,在经济特别是实体经济恢复之前,美国如不能转嫁危机成功剪他人羊毛,加息只能拖延新的危机爆发,就不能重复以往的衰弱—复活的循环游戏了。
其次看俄罗斯。尽管俄罗斯在2008年之前的高油价支撑下喘了口气,但近几年经济发展缓慢乃至停滞,横向纵向比较实力依旧羸弱,明显弱于中美。更糟糕的是,俄罗斯发展的天花板近在咫尺,在可期未来基本是徘徊不前状态。在近年国际油价下挫和西方金融制裁双重打击下,强悍的北极熊经济上几乎一蹶不振,正是中国及时而慷慨的预付油气和战机费用,才使其重拾应对叙利亚反恐战争的信心。然而,随着苏联消亡本应失去存在理由的北约军事集团不仅没有消失,反而不断东扩继续压缩俄罗斯在欧洲方向的战略空间。因为置俄于死地本来就是美国战略最终目的。总之,面对美国北约的步步紧逼,左支右绌的俄罗斯已疲态尽显,能否维持既有实力地位已成疑问。
但即便如此,俄罗斯具有的实力及由此奠定的国际地位,仍大大超出除中美外的其他国家。作为苏联主体并且拥有庞大军事实力和能源储量的唯一一个能与美国抗衡的国家,俄对欧洲和亚洲都有重大影响力。不过,俄罗斯未来能否在三国关系中发挥重要作用,单靠军事实力是不够的,最终要靠综合实力尤其是经济实力。但俄罗斯失去了经济转型的历史机遇,普京的煽情口号 “给我20年,还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恐怕只是梦想。
最后看中国。经过多年发展,目前仅次于美国的中国坐拥全球第二的竞争地位。在可期未来,如中国内部保持相对稳定,其实力(战争能力)仍会快速增长,上升势头无人可挡。纵观国际形势,几乎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忽视中国。法国《费加罗报》2017年4月11日发文称“中国上升到了中美俄战略三角的顶端”,⑦虽不无夸张,但足见中国地位相对美俄悄然发生的有利变迁。与美国不同,中国既不争霸也不争世界领导权,中国只要争自身安全权。要想安全就必须消除安全隐患,而要消除安全隐患就必须创造安全的世界。总之,中美国际角色塑造难免发生冲撞,意味着双方终将争夺重新规划世界秩序的制高点。
美国前总统奥巴马说,美国绝不做世界第二,13亿中国人都过上西方人生活将是人类的灾难(不许中国人过幸福生活),更不能让中国制定全球经济规则,这种规则只能由美国来制定。⑧而习近平认为,中美竞争事关给国际秩序和国际体系定规则、定方向。⑨除了规则限制,远在西半球的美国还要在地缘上围堵中国,企图控制欧亚世界岛。作为天然的欧亚大陆国家,中国要控制的成本远低于美国,尽管她并不会这样做。总之,美国正从二战贡献者及战后和平维护者,逐渐沦落为地区稳定的破坏者。因此,中俄是协手共进退的关系,中美是崛起与压制的排斥关系。
三个双边关系的互动。作为世界上少有(如果不是仅有)的具有完全独立自主外交决策权的世界大国,中美俄三国及其相互关系对世界局势的发展走向有着独特的影响力,没有任何其他国家或国家集团能与其相提并论。
第一,中美关系已走过38年不平凡岁月,经贸关系上的高度依赖使双方各得其所,直至今天仍具有很大互补性。但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美国国力面临下滑、中国国力却在不断上升的对比结果使一些美国学者认为,中国在追求两个长期目标:一是取代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主导地位,二是把亚洲整合为一个唯中国经济和外交利益马首是瞻的排他性集团。⑩为此,奥巴马政府撤出中东和中亚,集中60%以上的海空军力量于亚太的重返亚太/再平衡战略,对中国施加强大压力,但持续对抗则拖累所有国家经济发展。⑪现在,中美高度经贸绑定既是阻止美国恣意侵犯的一道屏障,也是束缚中国手脚的一根绳索。比如金融上中国需要尽快另立门户,摆脱不负责任量化宽松美元的华尔街金融宰割,为人民币国际化铺路架桥。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和平发展和快速崛起的中期目标,尽管是在克服包括美日干扰阻挠等艰难险阻过程中实现的。当中国和平的愿望无法以和平手段实现、被迫走上武力崛起道路时,就是美日从自身经验出发设法不断“证明”中国不能和平崛起的结果,其真正原因在于他们不能容忍中国发展。自成为超级大国起,美国从来就没有容忍过对手,正如在20世纪表现的那样,它独霸天下的重要一环就是统一世界意识形态和发展道路,从思想上确定美国霸主地位合法性。中国的崛起即是对美国普世价值观的否定,这意味着美国将不惜一切手段极力阻止。事实上,在鹰派看来,美国很可能像在冷战时期对待苏联那样对待中国。何况与美国相比,中国不仅被充满敌意的邻居包围,也没有美国那样多的军事盟友作帮手,更不用提两国总体国力特别是军事实力差距了。
中国进一步的发展自然引发美国更加激烈的反弹,激烈的安全竞争终将导致战争爆发,难怪美国鹰派振振有词地声称中国崛起不可能是和平的。⑫但中国也有理由不像美国那样崛起称霸,因为历史和现实都表明,霸权道路走不通,最后必将祸及自身。看来,中国大可不必一厢情愿地表白和平崛起的主观愿望,也必须摆脱美国领导的围堵中国的世界体系。
第二,现已进入历史最好时期的中俄关系,具有两国与任何其他国家都无法比拟和无法替代的独特性,两国高层互访频繁,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运转自如。从欧亚大陆视角看,莫斯科认为中俄两国深入持久关系必须从维护欧亚大陆地缘政治和地缘战略稳定考虑。从全球层面看,莫斯科把北京看做新的多极或中心之一。⑬特别是上海合作组织、“一带一路”倡议与俄罗斯欧亚战略对接、在叙利亚和韩国萨德反导问题上的共同立场和金砖组织等,有力地从政治和战略上把两国联系起来。即便从双边关系层面看,中俄能源资源互补、大飞机项目等高科技合作空间依然巨大。何况面对不断演变发展的叙利亚局势和捉摸不定的朝鲜半岛风云,中俄只能相互支持而不是彼此拆台。鉴于远在万里之遥的东西热点背后都有美国操控,中俄关系不仅承受得起美国花样翻新的离间计,而且会加强欧亚大陆两端的安全战略合作。
尽管俄罗斯仍属世界第二核大国,一些常规武器如白杨导弹威力也不可小觑,但随着经济规模的不断缩水,俄罗斯在三边关系中的地位不断下降,从苏联时期的主角已沦为今天的配角。尽管中国从中俄军事技术合作中获益颇多,但中美近6000亿美元年贸易额与中俄不足700亿美元的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所以布热津斯基认为中俄关系并非处于全球主导地位的关系,中美关系才是。⑭同样,如果俄罗斯不乐意听命于美国,它也不会希望受控于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中国,国力强弱易势使俄罗斯颇具戒心,限制了两国远东地区的经济合作。这些表明,潜力巨大的中俄合作确实面临需要尽快克服的困难。
第三,无论过去和现在俄美关系都是最富对抗性的关系。美国全球霸权地位决定了必将对俄罗斯赶尽杀绝,目前正上演着美俄大国生死存亡般的较量。美国霸权主要有欧洲的北约、中东军事盟友和东亚轴辐体系三大支柱,与欧洲比邻而立并在叙利亚有基地的俄罗斯直接威胁着其中的两大支柱。面对美国北约进攻,处于恢复和养精蓄锐期的俄罗斯并不敢直接回击,只能被迫在乌克兰和叙利亚有限反击。可以预见,美俄在中东直接爆发冲突的可能性不大,但随着伊朗在中东做大且表现得愈来愈强势,美伊矛盾将会进一步加剧。从特朗普首次出访即选择中东但旋即发生卡塔尔断交风波⑮、作为美国中东地区利益代表的以色列战机进驻卡塔尔等情况看,在普京果断军事打击下,美国唆使沙特等国借助IS恐怖分子干预叙利亚局势的阴谋已失败。美以要想挽回局面,就得切断作为叙利亚后援的伊朗的支持。
但鉴于叙利亚政局对美国俄罗斯中东战略具有同样重要性,双方都承受不起失败的严重后果。如果美国失败,那么支撑其全球霸权的中东支柱必将倒塌并危及石油美元地位;如果俄罗斯投降,那它将失去海外的唯一一处军事基地,最终可能断掉大国复兴的梦想。所以,一方面不排除美以联合对伊朗发动战争可能性,另一方面是俄罗斯更坚决维护中东地盘,美俄后续的军事动作已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作为在中东地区利益不断扩大的中国,目前已派出一艘防空反导威力强大的战舰游弋在波斯湾暗中保护伊朗领空,因为保护伊朗就是确保中国的石油能源供应。
中俄VS美国的动态平衡。为维护自身霸权地位,美国到现在还迷信于“陆心说”提出者英国人麦金德的地缘政治学,相信控制欧亚大陆是控制全世界的前提,要在其两端同时遏制中国和俄罗斯,致使中美俄关系演变为中俄联合与美国竞争。
为避免重蹈20世纪对立的盟国之间最终发生两次世界大战的覆辙以及中苏结盟的历史悲剧,当前已处于历史最好时期并带有同盟特征的中俄关系,始终没有被赋予同盟的名分。没有同盟名分约束,便于各自发展同西方及其他国家关系,向世界传递互利共赢和平发展理念,是负责任大国的表现。反过来,源自冷战的美日美韩军事联盟及北约军事组织,不仅未随冷战结束而消失,近年来还不断强化,成为美国在欧亚大陆两端分别或同时施压中俄的工具。一些美国人仍坚持“冷战思维”,从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对抗出发处理与中俄关系,⑯而奥巴马政府以来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迫使中俄越走越近。
今天美国对中俄关系多少折射出美苏冷战对抗,似乎在极力激活并回归冷战格局。正处于经济困境的西方国家情况暴露出意识形态和发展道路的局限性。当美国实力持续下降(理论上几乎不可逆),而“英、法、德、意、加、日等”(各有算盘,美又无力压服)的合力进一步下降时,那么“大北约”的实力势必大幅下降;而“泛上合”由于中国制度优势、实力依旧快速增加,俄罗斯实力基本保持不变,那么“静止”的北约与发展壮大的上合博弈形势逐渐明朗。即便未必演变成针锋相对的军事集团,上合压缩北约的总体趋势已成型,意味着将更多制约美国军事联盟的战争破坏活动。
鉴于中美关系面临诸多挑战和不确定性,作为当今世界“最好的一组大国关系”,中俄关系的长期稳定对于世界政治秩序的稳定至关重要。自认为西方文明组成部分的俄罗斯一度(未来也不排除)对美国充满幻想,但即使双方关系达到顶峰的叶利钦时期,最后也以失望而告终。俄罗斯加入G7后又被美国残酷踢出局,后来却被允许按照亚洲国家比例加入亚投行。截然不同的待遇昭示了它在美中之间完全不同的命运,推动着中俄关系朝向高水平发展。其实,达到历史最高水平的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不是权宜之计,而是双方基于两国根本利益做出的战略抉择,经受了各种国际风云变幻考验,绝不会因任何外部因素发生动摇。⑰
中国当前的国际关系最不能承受的就是中俄交恶,那将使中国腹背受敌。制造中俄对立将迫使俄罗斯妥协并加入西方阵营,最终将使美国受益。有美国外交军师之称的基辛格对特朗普两次面授机宜,特朗普智囊顾问年初则公开营造联俄制华舆论,国际制裁重压下的普京也乐意改善关系。特朗普任职半年多来碍于国内阴谋论及与俄罗斯在中东和东欧的地缘政治较劲,结果预期中的联俄制华没有实现,美俄关系缓和计划也胎死腹中。这表明美俄分歧绝不是美国政党轮替或两个惺惺相惜的总统就能简单解决的。可以预计,虽不排除美俄未来和解的可能性,但只要特朗普美国利益至上的霸权思维不除,就难有两国关系的根本改善。
从历史经验看,由二流国家赶上一流并取而代之的事例比较少,因一流国家无法处理自身问题而衰落甚至瓦解失去霸主地位的案例则很多。从美国实体经济恢复无望、焦虑地护持霸权地位看,它也不能成为例外。何况美国并非从来就是强大的,也不可能一直强大下去。中国并不会主动挑战美国霸权,但忍气吞声并不能换来必然和平。面对美国不仅售台武器而且军舰准备停靠台湾等战争讹诈,中国若有避战心理就中了敌人“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计。在零和思维依旧的世界,互利共赢的中国积极防御是安身立命之本,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美国绝对没有和中俄核大国开战的勇气和计划,更不会为了“盟友”去卖命。
三国关系对中国外交的思考
中美俄作为三个大国也不能独立解决世界主要问题,即使三国一起合作所能解决的问题仍然有限,还需有其他国家或国家集团密切配合,才能解决世界面临的诸多重大问题。如果三国形成良性互动与合作,无疑将对解决一些世界和地区性难题发挥主导作用,这正是目前和未来国际社会所急需的。因此,中美俄良性互动不仅是三国发展的趋势及其本身的需要,更是全世界的期待。中国在做出最大努力的同时,也要准备出现最坏的结果。
长期以来,国内舆论对中美和中俄关系存在着一些分歧,一定程度上误导了国民对美俄两国的认识。对中国来讲,中美和中俄关系都重要,尽管重要的侧重点不一样:中美关系是推动中国经济发展技术升级的一条通道,而中俄关系则是面对美国打压可借以维护国家安全利益的依托。就是说,俄罗斯是处于关系不对称中的中国对美关系的补充,是中国应对美国压力时的底气所在。所以,中国的新型大国关系主要就是针对美国而非俄罗斯的。
中美、中俄不同关系性质意味着二者不可相互排斥、相提并论,既不能因为中美关系对中国经济发展重要而无底线地向美国妥协让步,并据此排斥与俄罗斯发展正常关系;也不能因为中俄具有更多意识形态共识和战略安全利益而排斥与美国的正常经贸关系。国内不少舆论却把美俄对立起来或二者取一,特别是主张对美友好的更多极力反俄,认为美国并没有遏制中国:如果美国30多年把中国遏制成了世界经济第二,就要欢迎这种“遏制”。反过来,主张发展对俄关系者未必反美,意味着美国对中国舆论的影响超过俄罗斯。
事实上,中国面临的不少外部问题与挑战,都与中美俄三边关系有这样那样的联系。一个矛盾的现象是,经济规模已成世界第二、军事实力不断提升但倡导和平外交的中国,似乎面对的威胁和挑战更严峻。其实这种矛盾现象隐含着某种内在逻辑。纵向比较中国实力已达1949年来的最高水平,而正是由于中国更强大才使美国更不放心,因为它只习惯于与一个弱小的、可置于从属地位的中国交往;长期的韬光养晦也让美国习惯于中国的忍让。既然中国呈现出发展壮大的不可逆势头,充满焦虑、不再淡定的美国自然要开启打压过程,于是各种威胁和挑战接踵而至。美国对中国的伤害可谓无处不在,但中美建交以来,中国从来没有故意伤害过美国。
随着美国打压逐步升级而来的,是周边国家诸如日本欲意搭乘美国便车,侵吞中国领土钓鱼岛。同样,面对规模庞大且实力上升的中国,像印度、越南、缅甸、菲律宾等不管是出于侵犯中国领土利益而担心受罚,还是被诋毁中国的恶意舆论所裹挟/蒙蔽而立场糊涂不清,都纷纷加入到“添堵”中国的大合唱。受到威胁的中国自然要增强武力防御手段,但中国防御性武备的建设,反过来进一步驱使周边国家甚至是美国更大的安全焦虑,典型的囚徒困境围绕在中国周边而产生。政治上貌似“孤立”的结果使不少国民抱怨外交上没有朋友。其实这是误解。常言道,国家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此一时彼一时,不同的国际环境有其具体时代要求。而支持世界正义事业、履行道义责任,是争夺世界话语权的关键。
注释
1Peter Navarro, "Mearsheimer on Strangling China & the Inevitability of War", Huffpost, the Blog, 2016, March 10. http://www.huffingtonpost.com/peter-navarro-and-greg-autry/mearsheimer-on-strangling_b_9417476.html.
2李辉(驻俄大使):《中俄关系现在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人民网,2016年3月12日。
3John Mearsheimer, "Can China Rise Peacefully?" The National Interest, October 25, 2014.
4李庆四:《当前中俄特殊战略关系探析》,《国际论坛》,2016年第5期。
5Stoyan Zaimov, "Ukrainian Ceasefire Falls Apart As Putin Calls on Ukraine to Surrender; Obama Says US Won't Fight a 'Proxy War ' With Russia", Christian Post Reporter, Feb. 18, 2015.
6奥巴马在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典礼上的讲话,2014年5月29日。
7"En Chine, l'Amérique et la Russie haut de triangle", Journal du Figaro, 2017, 4, 11.
8"Remarks of President Barack Obama", Weekly Address, The White House, October 10, 2015.
9《习近平对国际局势做出5点最新判断》,《人民日报》(客户端),2015年10月14日。
10Henry Kissinger, "The Future of US-Chinese Relations: Conflict is a choice not a necessity", Foreign Affairs, March/April 2012.
11Ibid.
12John Mearsheimer, "Can China Rise Peacefully?" The National Interest, October 25, 2014.
13Mercy A. Kuo, "Geopolitics of US-China-Russia Relations: North Korea and the Middle East", The Diplomat, March 31, 2017.
14Chen Weihua, "China-Russian-US triangle discussed in Washington", China Daily, June 10, 2014.
15特朗普在推特上自夸说断交是他的外交成果,足见美国试图孤立伊朗的企图。
16熊光楷:《深化中美俄三边关系 维护亚太和平与稳定》,《俄罗斯研究》,2013年第2期。
172017年3月8日,王毅部长在十二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记者会上的答俄罗斯记者会问。
The Sino-US-Russian Relations in Dynamic Balance
Li Qingsi
Abstract: Among the nearly 200 countries in the world, there are many large countries and powerful countries, but only China, the US, and Russia as well as their mutual relations can independently exercise an influence. In fact, the Sino-US-Russian relations have become the major influencing factors in today's international situation. Their respective changes in national power, diplomatic tendencies and interaction directly and indirectly affect world and regional hot issues and even become the determinants of war and peace in the international community today. This paper discusses the future development trend of the relations among the three countries, and the relevant thinking about these changes.
Keywords: Sino-US–Russia, triangular relations, regional hot issues, future trend
李庆四,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导。研究方向为美国政治、对外政策、中美关系。主要著作有《美国国会与美国外交》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