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不必刻意追求领导地位
这里还涉及世界事务中的“领导”问题。领导作用或领导地位在英文中是“leadership”,在汉语中,“领导作用”的语气比英语中似乎要强一些。领导作为一种行为和现象普遍存在于人类事务的各个领域中。而国际领导究竟意味着什么,需要进行细致的分析。
学者约翰·艾肯伯里认为,“领导是运用权力来统筹指挥集体的行动进而迈向一个共同的目标”,⑦这其中包含着领导者设定一套共同目标或原则的能力,以便一组国家能够以一致或协调的方式来界定并追求它们的利益。他还把领导分为结构性领导、制度性领导、情境型领导三种类型。学者陈志敏等把国际领导界定为“国际体系中的一个或多个行为体通过关键性影响力的运用,引领和推动国际体系的成员实现特定目标的行为和过程”。⑧他们认为中国不应追求单边支配性的、自利的、强制性的和包办性的国际领导,而应坚持走集体协作的、共进的、吸引性的和赋权性的协进型国际领导路线。
这些都可谓精当之论,说明在美国学者较早研究了国际领导问题后,中国学界也已注意到并已开展研究。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还不是一个全球领导者(global leader)。一般性地这样讲,是并不错的。但仔细推敲,笔者以为很难断然地说是或不是,“有”领导或“无”领导。任何国家成为一个国际领导者,都是一个过程,且可能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前已述及,从美国成为领导者的过程看,在很大程度上是两次世界大战把它推上世界巅峰的。在这一过程中,可能会经历波折。如果战略失当,甚至出现进程的中断,也不是没有可能。比如台湾问题的存在,对于中国就是一个关键性的隐忧。这一问题如果失控,其后果难以想象,解决这一问题需要极大的耐心和高度的智慧。决定一个进程能否顺畅,根本上还在于国内改革和建设能否持续而稳健地展开。国家建设成功了,才会具有吸引力,并有能力提供国际公共产品,这是国际领导的一个必要条件。
国际领导未必只由某一个国家承担,它可以是共同承担或分担的。共同的承担也未必是固定的组合,而可能有不同的组合。国际领导也未必是全方位的,而可能是部分的、分领域的。从过程看,它当然更是渐进的。
自然,规模较大、国力较强的国家更有可能和能力承担起领导责任。问题在于,这些较大的国家不总是一条心,它们有时一致,有时不一致,在这个问题上一致,在另一个问题上不一致。于是必然要经过各种互动、沟通、折冲、谈判乃至较量,从而成为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
当民粹主义甚嚣尘上、英国公投选择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中国领导人在2017年初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发出响亮的声音,针对逆全球化现象,指出全球化是一个客观趋势,对于世人来说,不是要不要全球化的问题,而是顺应和趋利避害的问题,应发挥好其正面效应,使不同国家、不同阶层、不同的人群能够普遍获益于全球化。这一演讲,在世界面临向何处去的当口,表达了人们的普遍心声,是一种思想的引领。作为一个在世界上有份量的国家,中国有责任、有必要发出这样的声音,发挥这样的引领作用。这样做,昭示了中国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国。从各方面的反响看,基本是积极和肯定性的。
对中国来说,并没有必要刻意追求作领导。作领导是要为众人(国)提供公共物品的,才能得到各方的认同和支持,而且做事要公正,否则缺乏公信力。再者,若本来就不具有领导的能力或条件,争也没有用。反之,若真有这种条件,不用自己去争,他国会自然要求你发挥作用。这本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当实力和影响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时,领导可能就呼之欲出了。这时若不想发挥作用,有可能被认为不负责任了。这也许是最自然的发挥领导作用或成为领导者的时候,但仍然不是为了作领导而领导。正如我们在实际生活中所经常见到的那样,一个人出于对权力、地位的向往或为了某种抱负而一心作领导,等到作了若干年领导后又感觉不胜其烦,于是成为一种“围城”现象,外边的人想进去,里边的人想出来。个人如此,国家亦然。真的做了领导者,也许会感到“高处不胜寒”。⑨
中国曾经有过想作领导的时候,但那已被历史证明是一种虚幻。重新睁眼看世界后,中国认识到大力进行经济建设、发展生产力是当务之急,否则一切无从谈起,于是又从云端回落到地面,重新脚踏实地地发展经济。邓小平告诫发展才是硬道理,“到那时才有资格”谈论一些事情。1989年,世界局势大变,一时似乎黑云压城,邓小平又告诫要韬光养晦,不扛旗,不当头,集中精力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当中国在大变局中稳住了阵脚后,邓小平到南方视察并发表重要谈话,中国改革开放出现了新的局面,经济总体上保持了快速健康发展势头。1997年和1999年,香港和澳门先后回归祖国,国家统一事业取得重要进展。进入21世纪后,中国经济继续保持较快增长,经济总量先后超越七国集团中的意大利、法国、英国和德国,到2010年又超越日本而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此时的中国一定程度上已具有邓小平所说的“资格”了。但即便如此,未来中国也应追求一种共享型的领导,强调领导权的共担、责任的共担、成果的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