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建制的历史回顾及现行反建制的特点和原因
反建制的历史回顾。从广义上来看,法国反建制在第五共和国(1958~至今)初期就已经存在。1958年由全民公决通过的、反映当代法国政治家夏尔·戴高乐(Charles De Gaulle)政治思想和主张的第五共和国宪法规定总统有职有权、任期七年并得连选连任。1962年,总统由间接选举改为由直接普遍选举产生,使总统的权力和地位进一步加强,从而使第五共和国国家元首成为了国家权力的中心。戴高乐总统(第一任1959.1~1965.12,第二任1966.1~1969.4)及其右翼戴高乐派政党依靠半总统半议会建制,陆陆续续地建立起其他的政治建制、经济建制和社会建制,但是,自新的政治体制建立起,法国政界围绕着第五共和国建制特别是政治建制一直争论不休,并展开激烈的交锋。
左翼以及支持者坚决要求修改宪法和现行的政治体制,缩小总统的权力和任期,恢复议会的传统权力和地位,建立议会制共和政体。左翼的政见载于社会党和法国共产党于1972年6月达成的《共同执政纲领》和社会党于1981年总统选举前夕发表的《为法国提出的110条建议》之中。以保卫共和联盟为主体的戴高乐派政党及其支持者则坚决维护这种政治体制,坚持现有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方式,竭力支持总统的权力和地位,包括总统的任期和选举方式,“从根本上反对任何滑向议会制的倾向”。
20世纪60~70年代,支持或反对现行政治建制成为划分右翼和左翼的主要标准,构成广义上建制派和反建制派的主要标志。
20世纪80年代初社会党上台执政后,建制派和反建制派重新分化组合。一向反对现行政治体制的弗朗索瓦·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于1981年当选总统后,一反常态地要利用它来维护自己的地位和推行社会党的内外政策;而一向要维护现行政治体制的戴高乐派中,一部分显要攻击密特朗专权和弄权,要求修改宪法,缩小总统的权力和缩短总统的任期。另一部分有名望的政治活动家也不得不承认如不进行改革,则总有一天导致政治危机。
20世纪90年代以来,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在野党,在缩短总统任期问题上逐渐地有了共同语言。实践证明,七年的总统任期只适用于戴高乐时代,而在戴高乐之后其弊端日益显露。特别是在80年代以后,七年的总统任期和五年的国民议会任期在选举时间上的不一致,造成了先后三次左右共治。尽管左右共治有其长处,是选民的愿望和选择,也为宪法条文所容,但与以总统为国家权力中心的宪法精神相悖。当总统多数派与议会多数派一致时,总统能够正常地行使其职权;当这两者不一致时,总统的职权受到极大的牵制。特别是执政的左右两大派在治国理念和方略上存在着差别,导致总统和总理之间经常出现不和谐的声音,甚至爆发争吵,不利于内外政策的实施。如果将总统任期由七年改为五年,与议会任期一致,在先后相隔不长的时间进行选举,则可以避免选出在政治上不一致的总统和议会多数派,从而也避免了左右共治的再现。另外,在20世纪和21世纪交替之际,法国、欧洲乃至世界都处在急剧变化过程中,必须缩短总统的任期以便加强第五共和国政体的应变能力。
2000年5月9日,前总统瓦莱里·吉斯卡尔·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1974.5~1981.5)向国民议会提交将总统任期缩短为五年并可连任一次的宪法修正案。若斯潘总理对此采取了积极的态度,于5月19日的声明中表示这项改革“对法国民主生活的现代化至关重要”。雅克·希拉克总统(Jacques Chirac,第一任1995.5~2002.5)在此以前多次表示反对缩短总统任期,但鉴于后年可以在换届选举中连任,便一改初衷,抱着开放的态度。国民议会经过多次的激烈辩论,最终于6月20日通过了吉斯卡尔·德斯坦的提案。9月24日,宪法修正案在公民投票中以73%的有效票获得通过。
但是,广义上的反建制并没有就此结束,无论在法国政界和法国政党中,对包括政治建制、经济建制、社会建制的现行建制经常提出异议,特别是对政治建制弊端的抨击、要求限制总统的权力、提高代议制机构的地位和作用的呼声不绝于耳。
从狭义上来看,第五共和国政治史上反建制的始作俑者是极端势力,最初指的是极右政党——国民阵线。国民阵线成立于1972年10月5日,由新秩序运动演变而来。它继承了从传统的君主主义、民族主义到现代新法西斯主义的极右思潮。国民阵线主席让-马里·勒庞在历史上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人物,曾作为布热德分子当选为议员,疯狂反对阿尔及利亚独立。自国民阵线成立以来,让-马里·勒庞一直为希特勒和法西斯张目,宣扬狭隘的民族主义,提出“法国是法国人的!”“法国人第一,移民滚回去!”等排外主义和种族主义口号。
1984年6月欧洲议会选举期间,他抛出了《法国人第一》著作和竞选纲领。在著作和纲领中,他要求修改宪法,限制罢工,加强专政和治安,谴责移民等。在此次欧洲议会选举中,国民阵线获得10.95%有效票,取得10席。一个原先在法国政坛上默默无闻的小党,竟然在这次选举中异军突起,所获选票同四大政党之一的法国共产党(11.20%有效票,取得10席)并驾齐驱,出乎人们意料。法国舆论惊呼为“国民阵线现象”“勒庞现象”。这样的极右组织及其领导能在选举中大受青睐,一方面是由于在经济危机打击下的部分选民对现状不满,滋长了民粹主义和排外主义情绪,国民阵线的纲领和口号正好迎合了他们的需要;另一方面,还有对现状不满的部分选民投了它们的票,以示对左翼政权(密特朗第一任总统1981.5~1988.5)的“惩罚”和“警告”。国民阵线的崛起突破了法国四大政党称雄十年的政党生态,也冲击着法国左右两极化的政治格局。从此,它经常在中央和地方的各类选举中发起向社会党、法国共产党、戴高乐派政党、法国民主联盟等四大政党挑战,争夺传统政党的选民,从而对左右两大派和传统四大政党的结盟策略都将产生重大影响。
在1988年第五共和国第六届总统选举中,让-马里·勒庞作为极右政党国民阵线的总统候选人,在与最有希望问鼎总统宝座的弗朗索瓦·密特朗、雅克·希拉克和前总理雷蒙·巴尔(Raymond Barre, 1976.8-1981.5)争夺选民中集中抨击现行的政治建制,说现行的建制是“官僚的建制,开征苛捐杂税的建制”。他攻击法国工会组织,要求限制罢工的权利。他的反建制获得小商贩、手工业者和一些小企业主支持。在这次大选中,让-马里·勒庞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4.39%有效票,仅次于密特朗(34.09%)、希拉克(19.94%)和巴尔(16.54%)所获得的有效票,比1974年初次参加大选仅获得0.75%有效票,是一次飞跃。国民阵线和让-马里·勒庞已经拥有相当数量的选民,成为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和社会力量,从而成为一些总统候选人争取票仓的目标。它证明,反建制的极右势力不仅仅是“勒庞现象”,而且在法国政坛上牢牢地站稳了脚跟,并开始冲击左右一统法国政坛和轮流执政的格局。
1995年第五共和国第七届总统选举中,让-马里·勒庞作为极右政党国民阵线的总统候选人,在与最有希望蟾宫折桂的利昂内尔·若斯潘、雅克·希拉克和前总理爱德华·巴拉迪尔(Édouard Balladur, 1993.3-1995.5)争夺选民中再次高调反建制,声称要对现行建制进行改造,建立“民众共和国”,排斥外来移民,反对欧洲一体化和经济全球化。他把法国的恐怖主义造成的安全问题和移民泛滥归咎于法国的“政治精英”,由此提出反精英的口号。在这次大选中,让-马里·勒庞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5%有效票,仅次于若斯潘(23.30%)、希拉克(20.84%)和巴拉迪尔(18.58%)所获选票,创造了20多年来参加各种选举的最好成绩。
在2002年第五共和国第八届总统选举中,让-马里·勒庞再次作为极右政党国民阵线的总统候选人,强调要将“法国和法国人第一”写入宪法,立即驱逐非法移民,结束移民亲属探亲团聚的做法,取消自动获得法国国籍的规定。在经济方面,他谴责“30年来税收—国家干涉主义”。让-马里·勒庞的反建制进一步深入的发展。正因为如此,让-马里·勒庞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6.95%有效票,仅次于排在第一位的戴高乐派总统候选人希拉克(19.71%),将呼声较高的社会党总统候选人若斯潘(16.12%)排挤出前两名位置,并与希拉克双双进入第二轮角逐。让-马里·勒庞的胜出造成了法国“政治大地震”,法国舆论惊呼“不可思议”,欧洲国家和舆论表示极大的震惊和不安。让-马里·勒庞胜出的最主要原因,首先是对法国经济、社会和治安恶化以及经济全球化感到惶恐不安的选民,特别是中下层如小商人、小手工业者和小企业主等选民,对传统政党的总统候选人的竞选纲领感到失望,对这些老面孔和老论调感到厌倦,试图寻求新的出路,而极右势力的纲领和口号正好迎合了他们的需要。为了捍卫共和制度和维护法国在世界上的形象,法国民众于5月22日在巴黎、马赛和里昂等20多个大中城市不断地举行反对极右势力的大规模示威游行,强烈抗议让-马里·勒庞进入第二轮的角逐。5月1日抗议活动达到高潮。法国主要政党领导人也纷纷发表谈话,要为阻击国民阵线筑起“共和大坝”。5月5日举行了第二轮投票,结果希拉克以获得占有效票总数82.15%的压倒性优势再次登上总统宝座,勒庞仅获得17.85%而惨遭淘汰。得知消息后,法国民众齐声欢呼,有人还挥舞起法国国旗,高唱马赛曲。法国舆论一致指出:希拉克的胜出是“共和的胜利”“人民的胜利”。
2007年第五共和国第九届总统选举中,让-马里·勒庞又一次作为极右政党国民阵线的总统候选人,要将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的反建制“右行到底”。在欧洲政策方面,他表示自己是“欧洲怀疑论”的拥护者。他认为在欧盟内部的法国,已经不再是一个拥有独立主权的国家。他宣布如果当上法国总统,要先退出欧元区,接着退出欧盟。在此次大选第一轮投票中,让-马里·勒庞获得10.44%有效票,仅次于萨科齐(31.18%)、社会党总统候选人塞戈莱纳·罗亚尔(Ségolène Royal, 25.87%)和法国民主联盟总统候选人弗朗索瓦·贝鲁(François Bayrou, 18.57%),依然取得较好的成绩。
通过参加历次大选,让-马里·勒庞已经将其反建制系统化、结构化和理论化,形成一整套在政治、经济、社会和外交上的反对现行建制的纲领和政策主张。
2011年1月16日,玛琳娜·勒庞(Marine Le Pen)在国民阵线党内选举中高票当选新党魁,接替年事已高的父亲让-马里·勒庞,成为备受瞩目的政坛新星。她的野心是,“必须使国民阵线成为法国复兴的基础”。小勒庞一方面继承老勒庞的极右思想和反建制主张,并使之进一步系统化、结构化和理论化。另一方面,她实施“去妖魔化”战略,主动淡化反犹太主义和种族主义言论,主打反建制、反移民、反穆斯林牌,声明国民阵线是一个普通政党,反对被扣上“极端势力”的帽子,谋求“改邪归正”。国民阵线淡化极端色彩的战略显现效果:民调表明,半数左右的法国人对该党的看法发生了质的变化,不再视之为极端势力,而是“跟其他党派一样的普通政党”,认为“它是法国民主制度的威胁因素”的人数也从20世纪90年代的逾70%骤减到2013年的47%;而且一向对老勒庞进行大力封杀的主流媒体纷纷追捧小勒庞,使她在各大媒体频频亮相。
正是在此基础上,国民阵线在2012年选举中又一次实现了重大突破。在总统选举中,玛琳娜·勒庞首轮得票率为17.90%,仅次于得票最多的前两名——弗朗索瓦·奥朗德为28.63%和萨科齐为27.18%,超过老勒庞历次竞选总统的成绩,夺取“第三人”位置。在2014年3月市镇选举中,国民阵线夺得10000居民以上市镇14座,这是第五共和国政治史上从未有过的。在同年5月欧洲议会选举中,小勒庞要求重新协商欧盟条款,退出欧元区,不再参与欧洲融资计划,限制申根区内自由流通,放弃联邦制。国民阵线获得24.86%有效票,收获最多的24个席位,历史上首次在全国性选举中排名第一。与历次欧洲选举所得选票相比较,国民阵线主席玛琳娜·勒庞将其称为一次“历史性胜利”。国民阵线的跃升并排名居众政党之首,不仅震动了法国政坛,而且也在欧洲引发了地震。同年9月参议院部分改选中,国民阵线有两名候选人当选参议员,在第五共和国政治史中极右翼政党首次获得参议院的议席。在2015年3月省议会选举中,国民阵线第一轮得票率为25.24%,第二轮得票率为22.23%,再次令人刮目相看。在同年12月大区议会选举中,国民阵线第一轮得票率为27.73%,第二轮得票率为27.10%。法国政坛又一次发生地震,再次惊呼狼来了。
自2011年以来,国民阵线高调反建制并实施“去妖魔化”战略,一路顺风顺水,强势崛起。在同以社会党为主的传统左翼和以共和党为主的传统右翼所形成的三足鼎立中,国民阵线的这只鼎足比以前更加粗壮,从而在法国政治版图中形成较为均衡的左、右、极右三大政治势力。特别是2017年第五共和国第十一届总统选举中,小勒庞在第一轮投票中所获得的有效票使她排在11位总统候选人的第二位,并进入第二轮角逐。国民阵线的强势崛起,促进了欧洲极右势力的进一步发展,也加强了欧盟国家和欧洲中的“疑欧”“反欧”的力量。
极端势力的另一翼则是极左政党,从20世纪中期开始抬头。它们或是潜伏多年的托洛茨基派别,或是应时而生的极左政党。在1995年第五共和国第七届总统选举中,托派组织工人斗争的总统候选人阿莱特·拉吉耶夫人(Arlette Laguiller)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5.30%有效票,而1974年、1981年、1988年参加大选时在第一轮投票中分别仅获得2.33%、2.30%、1.99%有效票。进入21世纪,极左势力进一步得到发展。它不仅表现在原有的极左政党实力增强,而且新的极左小党纷纷诞生。在2002年第五共和国第八届总统选举中,拉吉耶夫人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5.72%有效票,比前届大选中的得票率又有所提高;极左革命共产主义同盟首次参加总统竞选,其总统候选人奥利维耶·贝桑瑟诺(Olivier Besancenot)获得4.25%有效票。托派劳动者党也是首次参加总统竞选,其总统候选人达尼埃尔·格卢克斯坦(Daniel Gluckstein)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0.47%有效票。在2007年第五共和国第九届总统选举中,贝桑瑟诺、拉吉耶夫人和劳动者党总统候选人热拉尔·席瓦尔迪(Gérard Schivardi)在第一轮投票中分别获得4.08%、1.33%和0.34%有效票。在2012年第五共和国第十届总统选举中,让-吕克·梅朗雄作为左翼阵线的总统候选人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1.10%有效票,列为第四位,被称为“黑马”。新建立的极左反资本主义新党的总统候选人菲利普·普图和工人斗争的总统候选人纳塔莉·阿尔托女士在第一轮投票中分别获得1.15%和0.56%有效票。在2017年第五共和国第十一届总统选举中,梅朗雄作为不屈的法兰西运动的总统候选人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19.58%有效票,位列第四位。普图和阿尔托女士在第一轮投票中分别获得1.09%和0.64%有效票。极左政党和托派的反建制,如同极右政党的反建制一样,都是利用民众对现状的不满,用极端的话语、极端的主张,煽动人们内心的愤怒和恐惧。
现行反建制的特点及其原因。与第五共和国历史上的反建制比较,现行反建制有如下的主要特点:
第一,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只是个别或者少数总统候选人代表着极右政党或者极左政党从事反建制,而2017年总统选举则是所有总统候选人,其中不仅代表着极右政党和极左政党反建制,而且还代表着右翼政党、中间政党、左翼政党反建制,不仅代表着小党派反建制,而且还代表着传统的主要政党和大党反建制。
第二,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总统候选人的反建制仅限于一个问题或者几个问题,涉及范围比较狭小,例如反对总统权力过大和任期过长的政治体制问题,或者反对建制中的某个经济问题、社会问题或者外交问题。而2017年总统选举则是所有的总统候选人全面地反对建制中几乎所有问题,涉及范围比较宽广,例如反对建制中的政治问题(包括政治体制、政治精英、传统政党等)、经济问题、社会问题(包括失业、安全等)直到外交问题(包括全球化、欧盟一体化、反恐、难民等)。
第三,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个别或者少数总统候选人代表着极右或者极左反建制,但在民间和者寡。2017年总统选举中,在所有总统候选人反建制的同时,民间也在强烈地反建制,使上层反建制与下层反建制相结合,“庙堂”反建制与“江湖”反建制相呼应,从而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潮流,冲击着法国国家、社会和政坛。
第四,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个别或者少数总统候选人的反建制,只是点点滴滴、涓涓细流,对法国国家、社会和政坛并未构成严重的威胁。而2017年总统选举中所有总统候选人的反建制与民众的反建制则汇合成强劲的潮流,撕裂着法国各个阶级、阶层和群体,撕裂着法国国家、社会和政坛,从而形成了“两大阵营”“两个社会”“两个法国”并进行对抗。
在酝酿政党的2017年总统候选人和选战中,法国政治精英从未像现在这样,分裂为支持或者反对两大阵营,即便是在总统选举第二轮投票关键时刻,一部分政治精英和政党大佬阻击小勒庞的同时真心实意地投了马克龙的票,但是,另一部分政治精英和政党大佬为了阻击小勒庞把票投向马克龙的同时,表示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共和国的敌人”(指小勒庞)而非真心实意地支持“一个政治对手”(指马克龙,社会党总统候选人阿蒙话语)。
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大大小小企业主在竞选活动中往往表现积极,在传统两大党总统候选人之间表态和选择。在2017年总统选举中,大企业主多倾向菲永和马克龙,但在这两个候选人间举棋不定。2017年4月16日,法国企业运动主席皮埃尔·加塔(Pierre Gattaz)表示:“我觉得,投小勒庞或梅朗雄的票,将威胁企业的生存环境,不管是大企业还是小企业都逃不过。”中小企业主则是严重分化,不少人支持极右派小勒庞,也有人支持极左派梅朗雄。
法国知识界也处于分裂状态。在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后,法国历史学家纳塔莉·帕蒂托(Natalie Petiteau)、雅克-奥利维耶·布东(Jacques-Olivier Boudon)和让·德吕莫(Jean Delumeau)以及社会学家阿尔弗雷德·格罗塞尔(Alfred Grosser)联名发表文章,从教育和学术的角度论证马克龙的竞选纲领代表着法国和欧洲的未来。但是,对此持反对意见的也大有人在,其中有一些还相当出名,比如在亚洲很有人气的哲学家米歇尔·翁弗雷(Michel Onfray)和人口学家埃马纽埃尔·托德(Emmanuel Todd)就强烈反对为了阻击勒庞而投马克龙的票。托德于2017年4月28日强调:“选小勒庞就是选‘仇外’。但是对我来说,选马克龙等于接受被奴役。”他认为,弃权率将展示出另一个法国,一个正在苏醒的法国。
2017年总统选举让法国工会陷入比任何时候都明显的分歧中。今年五一节恰逢法国总统选举第二轮投票前夕,工会没有像往常一样联合示威,凸显法国劳工阶层分歧加剧。法国最有影响力的工会组织法国劳工民主联合会已明确提出了示威口号——“阻止国民阵线上台”,并呼吁其成员在第二轮投票支持中间派马克龙。法国总工会、团结工会联合会和教师团结工会联合会等偏左的工会组织尽管也呼吁抵制小勒庞,但并没有明确给出投票给马克龙的意向。法国总工会表示,马克龙的劳工政策并不是他们所希望的,因此总统大选一结束,他们就会上街示威,要求保障工人的利益。
法国选民也分裂和分化,属于“两个不同的法国”,归于“两大阵营”“两个社会”。据伊普索民意调查所和布瓦民意调查所2017年4月24日公布的民调,马克龙与玛琳娜·勒庞吸引的选民截然不同,分属不同的社会阶层。马克龙在中产阶级选民中的支持率居首,小勒庞在工人和失业者选民中的支持率领先。
在以前的总统选举中,无论总统候选人、政治精英、或是选民都遵循法国大革命以来形成的左、中、右政治分野的传统,并在传统的政治划分中进行选择。法国的这种政治分野为世界各国所效仿,并成为法国传统政治的主要内涵和标志。而2017年总统选举则打破了这样的传统,传统的政党和势力被选民抛弃,已经成为了“旁观者”,左右分野已经过时和陈旧,过去那种重视平等、福利的左翼和重视市场、自由的右翼之间的对立,已经让位于开放与封闭、进步主义与保守主义、国际主义与爱国主义、欧洲一体化与脱欧、全球化与法国优先和保护主义、共和身份认同与个人身份认同、理想主义与实现主义、理性与激情的对立。
第五,社交网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2017年总统选举中,社交网络的普及和大众化,促使越来越多的网民选民利用互联网表达各自的诉求以及反建制的决心,为11位总统候选人集体反建制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从而在法国社会、政界乃至欧洲和世界引起巨大的反响。尤其是法国年轻人,活跃在社交网站上,或传递信息,或发表评论,极大地影响法国政局和社会的走向。法国选举专家甚至惊呼,现在是“得社交媒体者,得天下!”“得年轻人者,得天下!”
现行反建制有如下的主要原因:
第一,现行反建制主要来源于国内背景。自遭遇金融和经济危机打击至今,法国经济一直处于低迷状态,导致居民收入减少和贫富差距拉大,中产阶级也怨声载道,从而扩大了法国社会贫富两极的鸿沟。在这期间,法国当权者自始至终未能有效地解决严重的失业,无论失业率和失业数量始终保持在较高水平(失业率在10%上下徘徊,失业数量保持在350万左右),尤其是青年人的失业保持在青年人1/4左右,从而引发民众和青年的不满。在政治方面,那些政治精英和传统大党的大佬高居“庙堂”之上,脱离底层群众,以权谋私,贪污腐败,从而导致民众的愤怒。巴黎政治学院政治生活研究中心发表的2016年政治分析报告指出,在接受调查的法国民众中,近九成民众(89%)认为政治人物不代表民众,认为政治人物腐败的民众占75%,对政治人物不信任、厌恶、反感高达78%。2017年总统选举前,法国民众和社会就已经潜伏着反对现行建制的思想和情绪,2017年伊始的总统选举过程中,反建制有如火山喷发倾泻出来。
第二,现行反建制还有着国际背景。2016年11月,特朗普以反建制和民粹主义候选人的身份竞选美国第45任总统,还成功当选。他的竞选和竞选成功这一系列事实多次打破了美国政治历史上的先例,被称为“黑天鹅”事件。特朗普的当选颠覆了建制力量对总统选举的长期掌控。
2016年6月,英国就是否留在欧盟举行全民公投。投票结果显示支持“脱欧”的票数超过“留欧”票数,英国不再属于欧盟成员国。英国的脱欧成功在欧洲和世界都引发地震,被称为继美国之后的又一起“黑天鹅”事件。
美国、英国以及2016年12月意大利修宪公投失败等一系列“黑天鹅”事件在欧洲引起了连锁效应,尤其是在法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它激发了法国民众和社会反建制的热情,也助长了法国总统候选人集体反建制的气势。特别是有法国女版“特朗普”之称的极右国民阵线主席玛琳娜·勒庞,其很多观点都让人想起美国的特朗普。当特朗普选胜时,小勒庞于2016年11月9日表示:“这并不是世界的末日,而是旧世界的终点。”她在竞选中得到英国(为“法国退欧夫人”〔即小勒庞〕祈祷)、美国(特朗普公开支持小勒庞)和俄罗斯(地缘政治考量)的大力支持,更是欢欣雀跃,希望在法国重演特朗普在美国的成就,在本届总统选举中创造新的历史。
第三,现行反建制直接受到极端思潮泛滥的影响。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是:西方世界特别是欧洲正处在民粹主义的时代。法国也是如此,正是多年以来经济乏力、失业高居不下、国际竞争力和影响力减弱、国际地位下降、缺乏安全感,传统左右两大党未能解决法国面临的经济社会发展难题,民众对传统政治精英逐渐失去信任,导致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排外主义、极端主义抬头并逐渐地发展起来。正如法国哲学家阿兰·芬基尔克罗(Alain Finkielkraut)于2017年5月3日所说,法国处于“民粹主义狂热,法西斯主义回潮”期。在极端思潮泛滥的时期,法国各个政党及其总统候选人在反建制中,或多或少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法国极右和极左政党及其总统候选人从极端思潮吸取养分,提出反建制的纲领和口号;法国传统左右两大党及其总统候选人则是利用这股思潮,迎合这部分选民的口味,提出反建制的纲领和口号;中间派马克龙提出“进步主义”,在反建制中与极端思潮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