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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上的屋前空地——“零碎时间”的文化意义

核心提示: 新兴媒介推动闲暇时间的信息消费,使得近一个世纪的“大众传播”理想成为可能。超越空间局限,建构某种“精神上的屋前空地”,逐渐演变成了当今中国人的一种常态。闲暇时间的文化消费和传播实现了碎片化的信息集成,受众的“屋前空地”成了社会教育的延伸和新知识生产的领地。通过媒介技术,零碎时间在推动个体社会化成功实现的同时,也推动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

【摘要】新兴媒介推动闲暇时间的信息消费,使得近一个世纪的“大众传播”理想成为可能。超越空间局限,建构某种“精神上的屋前空地”,逐渐演变成了当今中国人的一种常态。闲暇时间的文化消费和传播实现了碎片化的信息集成,受众的“屋前空地”成了社会教育的延伸和新知识生产的领地。通过媒介技术,零碎时间在推动个体社会化成功实现的同时,也推动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

【关键词】零碎时间  文化传播  信息消费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当下,把“闲暇时间”这一主题纳入文化传播研究和实践的范畴,尤其是在新媒体更加深入、多元地融入人们生活,甚至几乎占领了很多人大部分闲暇时间文化消费的背景下,具有独特的时代意义。

林语堂先生曾提及这样一个故事,美国纽约公园街(Park Avenue)有一个富人,为了避免有人在旁边修建摩天大楼,便把住宅比邻的地皮买了下来。林语堂先生认为,“没有比这更聪明的了”。因为富人虽然花费大量金钱来管控这些完全废弃不用的空地,但也由此获得了自己想要的自由视野。

现实中,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只有少数人有实力保卫这种“视野的自由”。更进一步、更具体地符合普罗大众现实生活空间的故事,是林语堂先生提及的做工女人的故事。她租用的小房间堆满了东西,没有走动的空隙;薪水略微增加后,就搬去一间较宽敞的房间,获得了一些“步施的地位”。这个“空处”让她感到某种“舒适”,而竟由此减低了生活的乏味之感。

林先生用这些故事来启迪我们居住物理空间的重要性,若能与精神生活之间建构起某种合理的距离,就会比较好地理解“自由视野”的深意——也就是那个苟且生活之外的“诗与远方”。

超越空间局限,建构某种“精神上的屋前空地”,逐渐演变成了当今中国人的一种常态

如今,鳞次栉比的繁华背后,或怒或笑,或沉静,或喧嚣,我们其实也是在从属于个体的闲暇时间中,超越逼仄的居所和行走空间,建构着某种“精神上的屋前空地”,这逐渐演变成了当今中国人的一种常态。无论是地铁、公交车还是大街上,满目都是紧握手机的“低头一族”,不仅步伐,似乎整个社会的节奏都因之一缓。信息的传播好似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尤其是从时间的填塞角度来看,无论工作是生活的延伸,还是反之,时间的切割都愈发模糊。

马克思曾经将时间分为三个线性的枝端:第一,劳动时间。也就是每个人的上班时间,这个时间是为了谋生、赚取必要货币的劳动时间。第二,非劳动时间的非自由支配时间。比如吃饭、睡觉等——虽然不劳动,但却是为了保证明天的劳动所必须付出的时间。第三,非劳动时间的自由支配时间。八小时工作和吃饭、睡觉之外,可以自由选择和支配的时间。

第一和第二时间好比富人的房子,第三时间是其购买的“空地”——为了确保生产的连续性和劳动力的可持续供给。第一和第二时间恰是资本家的商品和剩余价值生产时间,也是劳动力再生产时间(恢复体力),而第三时间本来可以匀出一部分打造劳动者“精神上的屋前空地”。三个时间曾经是线性的,但如今,第三种,也就是马克思所谓的闲暇时间,都到哪里去了?劳动者“精神上的屋前空地”,都盖了些什么建筑?

其实这并不抽象,仔细想想,就是新兴媒介改变了我们以往的时空概念和法则:以往线性的时间观变成了非线性的时间观,用时间消灭了空间,精神空间的概念有可能被时间性的信息消费所置换和取代——闲暇时间的信息消费不仅正改变着“精神上的屋前空地”的形式和内容,更倒逼着社会的主体结构发生改变,对于闲暇时间信息传播规律研究的重要性也由此浮出水面。

按照马克思的说法,资本家要做的就是榨取工人的剩余时间,以提升其剩余价值总量,但以往用全面霸占时间的方式不仅奢侈,而且效率低下,于是,便有了“八小时之外”的概念。即便是这八小时之外的时间,商业也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非劳动时间的非自由支配时间”:触手可及、触目可及的多元媒介对于人们视觉和听觉的争夺,不亚于共享单车竞争的白热化,都润物细无声地达到了目的。

新兴媒介推动闲暇时间的信息消费,使得近一个世纪的“大众传播”理想成为可能

大众传播所谓的“一对多”模式,其传播势能最重要和关键的“最后一公里”,就是受众。因为各种原因,传播效果往往出现“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的状况,使得受众对传统媒体的形式和内容产生审美疲劳。

在新兴媒介条件下,社交媒体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从形式上,30分钟的新闻联播信息被打碎、揉烂、掰开了,以短视频和短消息的方式进行快速传播;从渠道上,在地铁车厢或者人流密织处涂画二维码,让人低头阅读,抬头即有径可循;再辅之以支付宝等支付软件,一定的消费就在特定的时空内瞬间完成;微信最大限度地让人低下头来,独特的传播形式和内容最大限度地挤占了人们的闲暇时间。如此,原先板起面孔的教导、定时播报的新闻,也都由此纷纷改头换面,以柔性示人。这在极大提高消费体验的同时,也提升了传播效果,打通了“最后一公里”。

闲暇时间的文化消费和传播实现了碎片化的信息集成

闲暇时间的文化消费和传播,推动整个社会实现了个体劳动力再生产价值最大化,受众的“屋前空地”不再散漫撒播。我们一般认为,碎片化阅读是浅层阅读甚至是一种惰性思维,其实,真正操作的结果可能是:在网络畅通的前提下,无论从内容还是技术上,碎片化的信息集成都实现了以点带面的效果。

当前,社会计算会将读者的某个兴趣点进行聚焦和扩大,便捷的网络也助力人们进行延伸性的阅读,因此,我们看到的反倒是信息集成快速、链接信息有效、认知乃至态度迅速成形的一个过程,而不再是以前读到某个感兴趣的内容,然后计划着再去阅读,但又因为其他事情占据时间而使计划成为泡影这样的消极链条。现在是兴趣化阅读、扩散式集成、领域性蔓延、焦点性集中。从看到广告,到网络搜索,到相关产品评论,到用户体验,再到下单购买,都可以在碎片化的时间里完成。

此外,因为信息获取的便利性,原本属于闲暇时间的阅读也可能在工作间隙得以进行,实现了劳动力再生产时间从信息和知识能力补充上的时空延展。美国学者布隆纳认为,新的联络(传播)技术正扩充着人类的经验范围,开放了重新理解彼此悬殊差异文化的道路。从认知能力上是全面的训练,从信息传播上也体现出某种成功模式。

受众的“屋前空地”成为社会教育的延伸和新知识生产的领地

闲暇一刻,正是新知识生产的前沿。零碎时间先是结构性地改变了人们获取信息的模式和渠道,进而实质性地改变了人们积累知识的数量,最终从性质上改变了知识生产的方式和结果(包含思想)。正如葛兆光先生在《中国思想史》中所说,“知识的储备是思想接受的前提,知识的变动是思想变动的先兆”,知识生产和思想认识变动之间的互动关系,在闲暇时间的知识生产新特点中得到充分呈现。美国学者戴维·温伯格在《知识的边界》中点明了网络化时代知识生产的新特点,同时也是对于网络化生产知识的要求,其中包括几个关键词——人性、透明、包容、丰富多元、自然:“相较以前,网络化的知识虽然不是那么确定,但却更加人性;不是那么固定,但却更加透明;不是那么令人信赖,但却更加包容;不是那么一以贯之,但却更加丰富多元。新知识让我们感到更加自然,因为我们对知识的那些老旧理想从来都不现实,虽然我们是经历了文化的网络化之后才能承认这一点。”

的确,新兴媒介及其框架下的新兴信息,使得知识的偶然性并置功能和效果同时提升、不可忽视。运用新闻信息重要性排列手法以及编辑手段,将知识信息化处理,使之更加“悦读”,变成新知识生产的新动向。以往书籍和大块阅读时间的组合方式,已经成为“书籍+零碎时间”的模式。从形式上看,书籍也不再是以往的沉闷外表,无论是VR(虚拟现实)还是AR(增强现实),乃至超级链接、图片等,都将知识性内容浓缩成“悦读式”索引,此时,如何充分发挥新闻性信息的并置功能,以改变读者对于事件的认知和态度的方法,就很容易被知识生产所借用,将传者想要读者阅读的内容、受众最喜欢阅读的内容,通过符合碎片化阅读方式的重新编辑和并置,发挥出新知识生产的功能。

最主要的是,以往需要用类似“启蒙”或者“启蒙主义”等宏大题目所涵盖的深入阅读带来认知改变的传播模式,已经随着读屏时代和知识信息化时代的到来而发生了转变,人们对于特定主体和事件、活动认同的认知过程都得以极大地缩短,而集成结果也提前到来。

通过媒介技术,零碎时间在推动个体社会化成功实现的同时,也推动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

零碎时间实现了人劳动的充分再生产,是社会化和再社会化的过程。微观看来,每个人都以个体、独立的方式存在着,但事实上,每个人又必须生活在社会共同体当中,将个人的能力和智慧置于社会中。与社会共生才能生存和发展,个体必须与时俱进地学习和消化社会的任何进展。这个过程体现在以前的夜校、继续教育等概念中,通过业余时间“再充电”,很好地实现了个人的再生产。而且,人工作环境的改变、跳槽或者任何其他形式的物理移居,都需要人再社会化、再平衡的演变过程。现在这些过程都可以在零碎时间,通过移动媒体信息生产和消费来实现。

无论是对于个体还是社会,这一现象都大大降低了时间成本,拓展了人们生活和工作的空间,人们对于信息的需求,无论是从量上还是质上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样的过程稳健而持续,通过媒介的技术,在推动个体社会化成功实现的同时,也推动着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

闲暇时间的信息生产和消费模式,为个体提供了一种自由发展的可能

闲暇时间的独特消费模式,使精神上的“屋前空地”俨然有升级为“精神主卧”的可能。零碎时间的阅读是一种审美,在零碎的时间决定去读什么,往往最大限度地体现着个人的好恶。康德所谓“无目的而愉快”状态下的一种阅读,近乎审美。

零碎时间的文化消费决定了人的生活质量。林语堂曾说,“我以为文化根本是空暇的产物,所以文化的艺术根本是悠闲的艺术”“人类觉得闲暇很多时,他不得不多用一些心思,去想出许多享受空暇的贤明方法;这种空暇是进步迅速的高速度生产方法赋给他的,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林语堂:《中国人对于悠闲的理论》)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同理,个体的自由发展也是社会充分发展的基础。马克思也曾说,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将是一个闲暇社会,那时,工业社会高度发展,“人的劳动生产力才达到了这样高的水平,以致在人类历史上破天荒第一次创造了这样的可能性:在所有的人实行合理分工的条件下,不仅进行大规模生产以充分满足全体社会成员丰裕的消费和造成充实的储备,而且使每个人都有充分的闲暇时间从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文化——科学、艺术、交际方式等等——中间承受一切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并且不仅仅是承受,而且还要把这一切从统治阶级的独占品变成全社会的共同财富和促使它进一步发展”。

近一百年前,林语堂先生说,“我们缺少精神上的屋前空地”。今天的我们,在媒介多元、信息纷扰的世界,懂得“闲暇时间”其实就是我们精神的“屋前空地”,大家都来考究细致地培育这块空地,或许真的可以收获不同凡响的效果,为自己的精神社会性地预留出一个空地,作为美和精神养成的空间,无目地而愉快地实现劳动和闲暇的完美结合。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导)

【参考文献】

①[美]斯蒂芬·埃里克·布隆纳著、殷杲译:《重申启蒙:论一种积极参与的政治》,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年。

②[美]戴维·温伯格著,胡泳、高美译:《知识的边界》,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

③林语堂:《人生不过如此》,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

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

责编/王妍卓    美编/宋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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