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信息技术社会中,泛娱乐主义有其“存在即合理”的一面,表现为娱乐在生活各方面的普及,并催生了斜杠身份,为当代青年政治参与提供行动基础和文化基础。泛娱乐主义也带来了一定的政治隐患,其中后真相主义情绪化表达、忽略事实和理性是最值得担忧的问题。
【关键词】泛娱乐主义 斜杠身份 政治参与 【中图分类号】G416 【文献标识码】A
以市场为基础,以网络社会格局转变为背景,加上互联网金融投资的强势助推,娱乐化的蔓延也开始走向垂直化,不仅消解了精英/大众、严肃/娱乐等认知框架,而且解构了事实与虚构、理性与情绪的边界,引起了对“泛娱乐主义”侵蚀主流价值观、威胁民主政治参与的担忧。
信息技术与产业垂直化井喷,泛娱乐主义流变
咨询公司普华永道(PwC)在每年发布的系列报告《全球娱乐及媒体行业展望》中,定期追踪全球54个地区娱乐及媒体行业发展,报告数据显示,全球娱乐及媒体市场规模在2017年底达到约1.79万亿美元,从市场绝对值来看,美国、中国、日本仍旧是全球前三大娱乐媒体市场。在此背景下,泛娱乐主义表现出以下三方面的新特征。
首先,“泛娱乐主义”是商品经济原则在消费、传媒、教育、信仰、政治等多个领域的集中体现,金融和资本的渗透使其程度更加深化,成长在“泛娱乐”市场中的千禧一代因其原住民身份而更加难以保持疏离的自反性立场。随着强势资本注入、上市运作等操作,娱乐化的范围扩展,程度加深。娱乐不仅是“主义”,更是“生意”。从全球份额看,中国市场中包括付费视听产业、网络剧、网红经济、电子竞技、虚拟/增强现实等条目的份额遥遥领先,且开始表现出东亚文化圈自有的特色,成为风险投资青睐的方向。
其次,娱乐主义之滥觞与移动互联网信息技术支持的直播平台、视频网站、智能推送、移动支付等场景密不可分。2017年热极一时的综艺节目《中国有嘻哈》打造纯网节目,以“剧集真人秀”的方式更新节目形态,进行IP产业链经营方式,创造了微博主话题阅读突破71亿的综艺指数峰值,实现小众文化的大众传播。泛娱乐场景的普遍化消解了传统认知中“严肃/娱乐”的二元对立叙事,挑战“精英/大众”审美旨趣界限,并在一些垂直领域形成市场倒逼机构改革的态势。
此外,泛娱乐主义的话语叙事表现出明显的情绪化叙事特征,不仅消解了事实与观点之间的界限,甚至连事实本身也不再重要,这颠覆了对理性、真相这些达成协同认知和价值观共识的基本要素。例如,对于2017年底美国总统特朗普访问亚洲这一政治事件,网络舆论和新闻报道都对其中的娱乐化呈现、娱乐化解读表现出比例失调的极高热情。
有趣即正义?理解“泛娱乐化”的两种思路
泛娱乐化的“泛”引起了部分研究者的担忧。有文认为,商业化操控的大众传媒及其背后的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助推了网络文化的“泛娱乐化”。有文论述,“泛娱乐化”导致的主流价值话语的消解、主导价值格局的销蚀,在政治上形成了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认同的挑战与冲击。这种文化价值提倡个体克制原始欲望,按照社会道德规则约束自己。
除了“过分的娱乐”这种意识形态的立场,还可以采取“普遍的娱乐”这种生活化的立场。如果将娱乐化置于近现代媒介社会的时空背景中观察,这一思潮的普及并非仅仅与互联网技术相联系。时间上,泛娱乐化趋势在信息技术发展历程中有一定的必然性。空间上,娱乐化就是大众的日常生活,那么泛娱乐化现象也是大众文化生活娱乐化向不同领域扩张的结果。从“普遍的娱乐”这一角度看,网民所提倡的“有趣即正义”便不无道理。
因此,持“过分的娱乐化”观点是将泛娱乐主义置于排他性意识形态的思路下予以考量,而持“普遍的娱乐化”是将泛娱乐主义置于平时的、日常生活的背景下考察。两种观点虽没有高下,但均会带来不同的担忧。矫正前者可能带来的隐患是人们的信息被剥夺,受到来自外部的奴役,从而失去自由、成功和历史,人们毁于自己所憎恶的东西。而后者带来的隐患可能更加深刻,如赫胥黎《美丽新世界》里所担心的:娱乐让人们丧失思考能力,爱上这些琐碎的信息,然后在海量信息中日益自我和被动,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
斜杠身份:多维的政治参与基础
长久以来,“娱乐”被等同于政治冷漠,被视为与“政治参与”相反的力量。英国文化研究学者Richard Dyer指出,娱乐是以“乌托邦主义”为要旨的,即娱乐迎合了逃避现实和短暂慰藉的社会心理。那么,“普遍的娱乐化”真的会成为政治不参与的替代性道路吗?
实际上,“普遍的娱乐化”有着“有趣”的外溢政治效应。我们正生活在“认同的崛起”(Rise of Identity)的时代。在泛娱乐主义背景下,“认同”表现出多维并存、快速切换的特点,这与经典社会学中所论述的社会分层形成相互关联而又区别的对照。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以“生产资料”作为划分社会分层的标准,但韦伯强调“身份认同”——即以生活形态为基础的身份群体——这一文化决定论的划分标准。因此,源于经济基础但又超越市场经济的划分,是认同最主要的特征。在此,网络社会中的认同可以简单理解为“意义的来源”,“有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
根基于意义的认同感,在娱乐化群体中的有较强的动员潜力,一旦转化为稍有组织的行动,这种娱乐圈层的行动主义就会表现出政治的外溢效应,进一步强化认同。事实上,有组织的自发网络行为在各种明星粉丝的“应援活动”中已经十分成熟,参与者在多个活动中快速切换多重认同。对明星、游戏、演唱会、足球等娱乐内容的兴趣,对科技、医疗、工程等严肃知识的深度兴趣,均可以细分地形成以兴趣为基础、认同为深层心理粘合的在线社区,并在日复一日的互动中形成联结型社会资本,积累行动基础,继而在可能的刺激条件下转化为线下行动。
这种在模糊了娱乐与严肃之间界限的多重场景之间快速切换的生活模式,打破传统的社会阶层和圈层结构,带来扁平化的“斜杠身份”(Slash Identity)的兴起。“斜杠”的表述源于《纽约时报》专栏作家Marci Alboher撰写的《双重职业》一书,意思是工作之余运用爱好和才艺从事多个职业,拥有多重身份和多元生活的人群。例如,一位成年劳动者的斜杠身份表现为“中科院研究员/科学松鼠会工程师/科幻作家”等多重身份的并行不悖。多维度的认同是斜杠身份的心理基础,大量非组织网络社区的出现,为斜杠身份提供了平台。斜杠认同不仅是娱乐的生活方式,更是普通人的政治。
斜杠身份的政治参与存在隐患。斜杠身份多表现出快速切换、浅度介入政治的特点。泛娱乐主义因其游戏化、娱乐化属性,非常容易与各类思潮耦合而产生新的变体。“帝吧出征”中就蕴含着娱乐主义与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的多样结合。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孟威研究员认为,“2017年,在众声嘈杂的中国互联网新媒体舆论场上,民粹主义在平民化、非主流化为特征的亚文化语境之下,表现出对峙精英主义、挑战既有权力结构等特征”。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泛娱乐主义中表现出来的情绪化的、轻蔑事实的“后真相”特征,深刻威胁到了以理性对话为基础的健康政治生态。后真相(post-truth)指“客观事实在形成舆论方面影响较小,而诉诸情感和个人信仰会产生更大影响”的情形。表现为政治辩论和新闻报道与政策细节、事实脱钩,真相贬值,情绪盛行。
在信息技术社会中,泛娱乐主义有其“存在即合理”的一面,表现为娱乐在生活各方面的普及,并催生了斜杠身份,为当代青年政治参与提供行动基模和文化基础。泛娱乐主义也带来了一定的政治隐患,其中后真相主义情绪化表达、忽略事实和理性是最值得担忧的问题。
(作者分别为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常务副院长、教授;中国传媒大学新闻传播学部新闻学院讲师)
【注: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课题“传统媒体与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研究”(课题编号:14AZD038)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①旷世典:《“斜杠青年”职业定位新趋势》,《光明日报》,2016年3月11日。
责编/宋睿宸 美编/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