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改革开放40年的发展,我国装备制造业规模已经超过20万亿元人民币,占全球比重已超过1/3。当前,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与我国加快转变经济发展方式形成历史性交汇,不公平的国际分工体系让发展中国家长期徘徊在全球价值链中低端。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培育若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
产业集群作为工业化过程中普遍的经济现象,是一个国家或区域产业竞争力培育的重要载体和主要源泉。在全球价值链(GVC)分工背景下,地方产业集群已成为发展中国家获取国际分工贸易利益和拉动经济增长的重要载体。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培育若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我国作为制造大国,加快发展先进制造业,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不仅对缓解要素成本上升压力、破解产业结构矛盾和提升制造业国际竞争力具有直接的积极效应,而且对塑造经济增长新动能、缓解资源环境约束和促进区域协调发展也具有重要意义。在新时代、新形势下,需要在明确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内涵、特征和标准基础上,根据我国国情,及时调整和创新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战略思路、路径及政策,以助力我国现代化经济体系建设,推动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
何为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
先进制造业集群是一个产业空间地理的概念,其建设的载体是产业带、产业区或产业集群。从本质来看,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内涵至少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强调“先进性”,即产业内容是先进制造业,而非传统制造业;二是强调“集群性”,即先进制造业在特定区域的地理集中和空间集聚发展;三是强调“世界性”,即该特定区域的产业集群在全球分工和世界经济格局中具有重要的地位。结合经典区域经济理论,可以概括出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定义:以世界先进发展理念为引领,以世界先进技术手段为支撑,以具有高新技术和高附加值的先进制造业为主体,现代服务业与先进制造业融合发展,具有世界知名品牌和较强国际竞争力的创新型产业集群。具体而言,一个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至少应满足以下四个标准:
行业、技术、产品与组织的“先进性”。首先是行业的先进性,主要是指具备较高附加值和技术含量的高新技术行业、高端设备制造业和一些战略性新兴产业;其次是技术的先进性,主要是指具有较强的自主创新能力,掌握一批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前沿技术和关键核心技术;再次是产品的先进性,是指产品的性能好,质量和工艺水平较高,具有较强的国际竞争力,能引领世界潮流并在世界市场占有相当份额。另外,还包括生产组织的先进性、经营理念的先进性、管理服务的先进性等。
拥有完整产业链和价值链的“系统性”。主要强调产业链和价值链的概念,囊括从原材料到终端生产制造的产业链的上下游环节,拥有较为完整的产业链、供应链和服务链。不仅包括加工生产制造环节,而且还包括价值链上下游的生产性服务环节。因此,先进制造业集群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某些特定产品的“生产加工基地”,而是具有自主核心技术、自主知识产权和自主品牌的“服务型制造基地”。
兼具规模效应和辐射效应的“集群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空间形态是一大批产业链上相关企业在特定空间的集聚。在产业层面,体现为产业规模大,具有较高的行业集中度和空间集中度;在产品层面,体现为具有较高的市场集中度,其产品具有较大的市场规模,在国际市场上具有较高的市场占有率;在区域层面,该产业集群的溢出效应显著,对本地产业发展乃至相邻区域的经济社会发展都具有较大的带动和辐射作用。
深度融入并主导全球价值链分工的“世界性”。首先是“世界化”,即“开放性”。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中的产业要积极参与经济全球化和国际产业分工体系,所生产的制造业产品能够深度嵌入全球价值链和供应链,能够组织运用全球范围内的生产要素生产出适应全球市场需求的产品。集群的产品和要素市场均自由开放,要素充分自由流动,基础设施完善,公共服务优良,市场化程度较高,各种交易成本较低。其次是“世界级”。产业集群在全球价值链和创新链中占据主导地位,在产业价值分配中具有较大的话语权,产品具有较高的附加值,在国际市场上具有较强的市场势力。
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需要转变思路
根据以上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标准,从现实来看,我国大多数现有产业集群无论从产业内容的“先进性”、产业链条的“完整性”、产业集群的“集群性”,还是产业水平的“世界性”方面,都远未达到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标准。因此,必须从培育战略、培育机制、培育主体和培育内容等多方面及时调整和转变产业集群的发展思路。
在培育战略上,从单纯依赖外需市场的外向型集群发展战略,转变为基于内需市场的开放型集群发展战略
在全球化背景下,以开发区为主的产业集群是集聚全球要素促进经济增长的重要载体和强大引擎。在第一轮出口导向型战略下,以国际代工制造为特征的产业集群成为我国特别是东部地区制造业集群的主要形式。这类产业集群主要来源于发达国家中低端制造业的产业转移,产业链较短,创新水平较低,本地嵌入性较差,溢出效应较弱。但随着近年来国内劳动力、土地、环境等要素成本的不断攀升,再加上欧美日发达国家“再工业化战略”的实施,外需市场的不确定性增强,这种外向型产业集群遭遇发展瓶颈,迫切需要转型升级。基本思路是摆脱以往单纯依赖外需市场、专注国际代工的外向型集群发展战略,转向立足内需、面向世界的开放型集群战略,充分利用国内外市场,集聚和配置全球智慧和资源,发展基于内需的全球化经济和本土创新型产业集群。
在培育机制上,从注重吸引国际产业转移和集聚,转变为强调“虹吸”全球创新要素集聚
传统开发区的产业集聚,主要是依托各种低端要素红利和政策红利来吸引和承接国际制造业产业转移。但是在西方国家制造业复兴战略影响下,国内要素成本比较优势日渐弱化,信息产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等先进制造业出现向发达国家“回流”趋势,而中低端制造业则开始向东南亚和我国中西部地区转移。因此,以往通过依赖外需市场“吸引”国际产业转移和集聚的发展路径已行不通,需要转换为依靠内需市场“虹吸”全球创新要素集聚。
具体来说,就是要立足本土市场需求规模和结构优势,通过国内营商环境优化和创新创业平台建设,吸引全球人力资本、技术资本和知识资本在产业集群内“落地生根”,将全球创新人才、技术知识和智力成果为我国所用,促进本土产业技术水平的提升和生产效率的提高。
在培育主体上,从单个区域或城市的“孤军奋战”,转变为区域间和城市间的“协同作战”
传统产业集群作为区域城市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和载体,不仅在空间属性上归于某个区域或城市,而且在行政属性和经济属性上也归于该区域或城市,因此,在权利和效益上都具有较大的排他性。这种“孤军奋战”的产业集群发展模式往往会导致区域或城市之间的产业同构,从而引发激烈的引资“争夺战”,并且在有限市场需求下导致产能过剩。比如,近些年在国家政策的号召下,全国各省、市、区纷纷出台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规划,提出要大力发展重合性极高的“十大战略性新兴产业”,但是收效不显,而前些年的某些明星产业也遭受了重创。
随着产业分工日益细化,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急需打破行政地域空间的限制,放到一个更大的空间视野进行资源整合和统筹协调。《长江经济带创新驱动产业转型升级方案》指出,长江经济带要以沿江国家级、省级开发区为载体,在五大重点领域和十大新兴产业领域打造和培育世界级产业集群。从现有基础来看,长江经济带应当是我国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重要区域,也可为其它地区作先行和示范作用。对于其沿线的各个区域和城市的开发区而言,应当根据自身特色和优势,相互之间合理分工和布局,统筹规划,实现要素资源共享和市场一体化发展,“协同作战”建设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
在培育内容上,从偏向先进制造业的“单一化发展”,转变为注重先进制造业与现代服务业的“融合化发展”
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不是单一的生产制造基地,还需要产业链上下游环节的协同集聚,特别是需要与以生产性服务业为主的现代服务业融合发展。因此,我国产业集群的建设,除了完善生产制造功能外,还需要聚焦工业设计、电子商务、现代物流、金融服务、检验检测认证等领域,通过“外引内育”打造生产性服务业中心。
一方面,鼓励和支持外资企业在华设立研发、设计、销售中心等,吸引跨国公司把技术含量高的生产制造环节、研发中心和营销服务中心转移过来。另一方面,引导制造业企业沿着价值链从概念设计、原型开发到资源管理、订单管理、生产制造,再到物流管理和营销售后,按照产品附加值的新型创造方式进行整合,推动“制造+服务”融合,拓展制造企业盈利的新空间,形成产业竞争新优势。
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需要路径创新
根据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内涵特征,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关键在于创新要素集聚和配置。在大国条件下,发挥内需市场规模和梯度的“虹吸效应”是集聚全球创新要素的必要条件。长江经济带战略依托长江黄金水道,贯穿我国沿海和内陆,拥有我国最广阔的腹地和发展空间,是扩大内需的有力之举。因此,当前我国应积极推进长江经济带战略的实施,通过基础设施完善、产业协同发展、城市群融合发展,以及市场一体化等路径来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
完善基础设施网络建设是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前提条件
发达的基础设施网络是任何一个经济圈、经济带形成的基础条件。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培育首先需要建立“虚实结合”的基础设施网络体系。其中,“实”的网络包括便捷和高效的公路、铁路、航空、城际交通网络体系以及油气管道网络体系;“虚”的网络则主要是指互联网、物联网和市场网等信息通讯网络。
我国应当充分发挥“一带一路”的陆路交通和长江经济带的水路交通优势,通过水陆通道无缝对接,实现水陆联运、海陆互动,打造海、陆、空“三位一体”的跨国立体综合交通网络和跨境交通运输体系。此外,还要加强机场、高铁、高速公路、电网、信息通讯、能源供给、环境治理等综合性基础设施的互联互通,构建和扩张各区域和城市之间的基建网络,超越地理空间限制,发展枢纽经济。
加强产业链分工协作是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主要手段
世界级产业集群是先进产业和创新要素集聚、分工有序、融合而成的链式共生平台。必须构建基于产业链分工的价值网络,打破产业边界,避免区域产业同质化,加强区域产业互补合作,合力打造世界级产业集群。各地区应立足自身的资源禀赋和产业基础,发展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和产业链环节,实施产业梯度转移,培育特色产业集群,促进产业跨区域联动发展。
首先,要明确各自在区域发展新格局中的功能定位,在主导产业的选择上要各具特色,避免重复建设和恶性竞争,防止产业同构。其次,各地特色产业集群不是孤立的“铺摊子”的产业园,而是相互之间要有明确合理的梯度分工,形成一系列比较完整的产业链。再次,产业发展要以区域生态环境容纳力为准绳,合理布局产业,促进经济和自然环境协调发展。我国可以发挥自身在制造业产业基础、人才储备和应用性技术上的优势,提高产业生产率,延伸产业链;然后借助“一带一路”和长江经济带的资源和市场优势,降低生产成本,转移过剩产能,“虹吸”创新要素。
促进城市群融合发展是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重要支撑
城市群作为城市化的最显著标志,是产业集群的主要空间载体。世界级产业集群培育离不开世界级城市群的形成与建设,而关键在于城市之间以及城市群之间的融合发展。城市群的融合协调发展,不仅是地理空间意义上的交通连接畅通,还包括要素资源的充分自由流动、产业的合理分工以及公共服务的合作共享。
对于大多数“一带一路”沿线和长江沿岸中小城市来说,本身并不具备像重庆、武汉、上海等中心城市所具有经济规模和地理位置的优势和巨大的辐射效应,因而必须“抱团”发展,合力构建特色城市群,以特色城市群与其他城市圈形成交汇点甚至是交汇面,以城市群形态融入区域和城市分工中。除了要积极推动新城市群(如东部地区的苏通、宁镇扬、锡常泰、徐连淮等,中西部地区的成渝西昆、北部湾、呼包鄂榆、天山北坡等)建设,还需要加强不同城市(群)之间的产业关联和统筹协调。
推动区域市场一体化是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必要保障
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的形成,需要现代化、国际化、规范化、高端化的专业大市场的支撑。十八届三中全会决议提出“要建设统一开放、竞争有序的市场体系”,要求促成国内区域市场一体化发展。
为此,需要通过构建更加有效的区域协调发展制度网络,打破行政边界,消除地方市场分割,商品和人才、资金、技术、旅游等要素在区域内无障碍化流动,以及教育、医疗、就业和社会保障等方面的公共服务一体化,使得资源要素可以进行有效配置,形成完善统一开放的市场。具体来说,应当加快各地区专业市场体系的整合与提升,形成国内统一大市场。同时,各地区之间互相协调,共同清理阻碍产品和要素合理流动的地方性政策法规,打破区域性市场壁垒,实施统一的市场准入制度和标准。另外,还要加强区域间市场服务功能的完善与合作,以及产业园区的共建共享。
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需要政策转型
在政策理念上,从地区本位的恶性竞争发展思维向合作互惠的协同发展思维转型。与传统制造业集群不同,先进制造业集群依靠的是先进技术和高端装备的竞争优势,其来源不在于产业规模和企业数量,而在于技术含量、附加值和产业控制力的高低。因此,要摒弃以邻为壑、各自为政的地区本位和地方政府竞争思维,转向互惠互利、分工合作的协同发展思维。
一方面,要改变传统制造业发展中以规模取胜、具有较强指向性和偏向性的选择性产业政策理念,转向以质量取胜、创新导向、中性的功能性产业政策理念。另一方面,构建一套合理完备的区域利益共享、协调促进和风险共担的产业集群建设机制。既可以通过政府推动机制,设立区域或城市群的政府间合作与发展联席会议制度,鼓励和加强区域间在资源、要素和产业等方面的共享、共建与合作,统一成立专门的集群培育机构;也可以通过市场调节机制,引导行业协会与企业之间加强对接沟通,推动各地的先进制造业集群深化相互交流合作,实现互利共赢、联动发展。
在政策目标上,从注重物质资本集聚引进向注重人力资本创新集聚转型。先进制造业集聚的重点不在于项目的集聚,而在于知识、技术和人才的集聚。与物质资本集聚强调低生产成本不同,人力资本集聚注重低交易成本,其关键在于一个优良的营商环境。也就是说,要积极营造有利于企业创新的制度和文化环境。
一是注重引进和建设一批对产业链延伸具有引导带动作用的龙头型、旗舰型项目,加大对创新资源的吸引力;二是简政放权,减少甚至免去项目审批环节,加强事后监管,提高企业投资效率;三是切实减轻企业负担,从商务咨询、财政、税收、融资等方面加大对科技创新企业的扶持力度。四是通过社会信用信息共享平台建设、强化守信激励和失信惩戒机制等,提高社会诚信度。
在政策手段上,从注重出口导向的开发区建设向注重创新导向的科技创新创业平台建设转型。可出台以科技创新服务平台体系、科技创业孵化平台体系和研发创新合作平台体系这“三个平台体系”建设为重点的产业集群升级指导意见,以市场需求为导向,采用开放式创新模式,促成以开发区建设为主的传统产业集群向以科技创新创业平台为主的创新集群转型升级。同时,根据不同地区的经济水平和产业特点,因地制宜选择政府推进型、科研机构推动型、龙头企业带动型、金融机构拉动型等不同的创新集群建设模式,不断完善创新创业功能。另外,注重服务引导,通过提供人才服务、技术服务、金融服务、商务服务、法律服务等生产性服务引导企业创新,并通过加强市场监管和知识产权保护等公共性服务减少创新风险、提升创新收益,从横向上创造一种公平竞争、激励创新的政策环境。
在政策效果上,从注重制造企业“扎堆”向注重创新要素“扎根”转型。空间集聚的意义在于要素集聚,这是一个国家、地区或城市经济增长的源泉所在,创新型经济发展关键则在于创新要素的集聚。实践证明,一项旨在促进创新的科学有效的区域产业政策,其效果不能以“高端型”或“先进性”产业企业在较小空间(某个产业园)内的“扎堆”建厂来衡量,而要看各类创新主体和创新要素是否在整个区域内有效集聚并“扎根”,要看该区域内的企业拥有多少种核心技术、多少个知名品牌以及多少项行业标准。
因此,要从价值链角度来制定和实施相关政策,以协同创新发展政策引导激励“高技术”研发,以商标品牌发展政策引导支持“名品牌”推广,以智能制造与装备升级标准化发展政策引导推动“强标准”制定。创新政策的合意结果应当是提升企业创新绩效和附加值,促进创新优势领域和地区脱颖而出,占据国际产业制高点,引领先进制造业高端化发展。
【本文作者为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区域现代化研究院区域现代化创新驱动研究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员、博士;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全球创新链视角下的中国生产性服务业内生性发展机制研究”(批准号:17CJY045)、江苏省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基于全球创新链的江苏生产性服务业高端化发展研究”(批准号:17DDB004)、2018年度江苏省社会科学院重点课题“江苏培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路径研究”(编号:1806)的阶段性成果】
责编:李 懿 / 赵博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