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主义是近代以来的一股强劲国际思潮,其基本倾向是将地球看作一个“地球村”,认为人类社会进入“全球时代”,一切社会现象都可以从全球主义中得到解释。然而,进入21世纪以来,在全球化趋势和全球主义思潮大行其道的同时,一股反全球主义的思潮也在迅猛发展,包括民族主义、民粹主义、保护主义在内的形形色色的逆全球化思潮甚嚣尘上,与全球主义思潮展开了激烈的论战。如何看待全球主义思潮的崛起和演变,如何评估当今世界的未来发展方向,特别是中国应该如何处理全球主义与逆全球化思潮的碰撞,是十分重要的理论问题和重大现实问题。
全球主义的晚近崛起
尽管将世界看作一个整体的世界主义思潮可以追溯到久远的古代,从辉煌灿烂的古希腊哲学到中东地区的“一神教”思想,乃至作为东方智慧典型代表的中国天下思想,都不乏“天下一家”的世界主义思想。但是,真正将地球作为一个整体看待,并从人类角度理解世界现象的全球主义思潮,却是晚近的产物。
作为一个重要的理念,全球主义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开始日益盛行。在美国全球战略的主导下,全球主义思潮与美国的对外政策如影随形,被称作“以美国为中心的国家全球主义”,把世界各个地区看作是美国全球战略棋盘上的一个个不同的“区域”进行研究,服务于美国的冷战战略。20世纪70年代后,随着和平运动、环保运动的日益壮大,人们对全球性问题的关注不断增加,全球主义成为时髦的概念,开始脱离美国全球战略的框架,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学理研究路径。冷战结束后,全球化不胫而走,全球主义伴随着全球化浪潮而风头强劲。
总体来看,全球主义思潮反映了当今世界走向一体化的历史趋势。荷兰著名管理学家曼弗雷德·斯蒂格(Manfred Steger)划分了四种全球主义思想形态:包括新自由意识形态在内的市场全球主义;强调正义、权利、可持续性以及多样性的正义全球主义;依靠某种特殊精神或政治危机的民粹主义唤醒式的宗教全球主义;“9·11”事件后布什政府推行的带有新保守主义倾向的“帝国全球主义”。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思想形态,全球主义归根结底是一种把地球看作一个有机整体的类本质思潮,与民族主义、民粹主义、社群主义等思潮相对。
全球主义的当代困境
进入21世纪以来,全球化的发展出现了越来越严重的失衡现象,比如全球产能过剩基础上的贫富分化、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差距拉大以及信息鸿沟、跨境人口流动加速造成的难民危机和族群冲突、全球气候变化和生态破坏、大规模传染病肆虐等。所有这些问题和挑战,从根本上都是全球化产生的社会弊端,全球化越往前发展,此种弊端表现得越突出。如何抓住全球化发展的机遇,应对全球化带来的挑战,是当今世界各国面临的一个核心问题。
面对全球化带来的世界失衡,欧美发达国家普遍陷入了困惑,全球主义出现了新的困境。从在世界范围内发起反恐战争到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从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到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谈判受挫,发达国家的应对方案非但没有缓解世界失衡的矛盾,反而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一系列更加严重的后果,甚至一些发达国家民粹主义、民族排外情绪不降反升,给全球化发展带来了更大的阻力。实际上,发达国家在应对世界失衡上乏善可陈的重要原因不仅在于其政策不力,更在于其哲学理念的贫乏。
近代以来,全球主义在欧美发达国家的主导下,走的是一条片面的全球化道路,欧美国家推动全球化的核心理念为西方文明所固有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比如强调“文明与野蛮”二元对立的形而上学思维方式、追求优胜劣汰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哲学,以及把自己看作是“上帝的使者”“文明的光亮”,而把其他文明看作是“黑暗的远方”的傲慢与偏见。在此种全球主义背后的深层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主导下,欧美主导的全球主义过于偏重维护资本自由化的利益,忽略劳工的合法权益;过于偏重维护欧美发达国家的利益,忽略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正当权益;过于偏重西方文化价值观的要求,忽略非西方价值观的尊重包容。在这些理念主导下建立起来的世界秩序,无不奉行弱肉强食、赢者通吃的丛林法则,是制造冲突和战争的根源之一,更是造成世界经济发展不平衡等问题的深层根源。全球主义与反全球主义之间的对峙,成为当今时代的一个重要特征。
事实上,全球主义的晚近困境绝不是全球主义本身的困境,而是欧美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主义实践的困境,其根源在于欧美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主义模式存在问题,而非全球主义的价值和趋势存在问题。全球主义的困境植根于被新自由主义者奉为圭臬的“华盛顿共识”的困境。“华盛顿共识”是由冷战后首任美国总统比尔·克林顿政府发起,并由小布什和奥巴马持续贯彻执行的。在其构想中,世界经济、政治和国际关系等领域的规则与标准都将必然地迈向一体化,在此种一体化的趋势中,国家边界将逐渐失去意义甚至消失,文化差异将让位于普世价值,而所谓普世价值无非是强调西方式的选举民主和市场资本主义将主导整个世界,所有国家都将采取几乎相同的欧美发达国家的模式治理。毫无疑问,正是此种形而上学的逻辑创造了逆全球化的思潮,所谓的逆全球化思潮不过是欧美全球主义思潮的孪生姐妹,只要西方不改变原有的全球主义思维,逆全球化思潮就会如影随形。
新型全球主义的趋势
全球主义其实没有错,全球主义的晚近困境是作为全球主义独特版本的“华盛顿共识”的困境,而非全球主义的困境。全球主义是人类社会发展趋势的一种独立价值,是一种区别于国家主义的世界整体论和人类中心论的文化意识、社会主张、行为规范,它强调和重视个人聚合的整体——人类的独立价值、利益及其作用,认为人类是新的、独立的主体,整体性的人类是道德与价值的新本体,强调倡导世界整体论和人类中心论,是与国家本位论、个体本位论和群体本位论相对应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全球主义坚持人类本位,倡导全球主义,是一种社会的变革,回应了全球化时代全球性日益彰显的现实,集中反映了人类社会从地方的、区域的和国家的属性越来越走向人类属性的一种内在趋势,代表着一种全球指向的新价值观、新伦理观和新秩序观,意味着人类社会步入全球时代。因此,面对形形色色的逆全球化思潮,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兼执行主席克劳斯·施瓦布提出了新型全球主义的主张,新型全球主义是用新概念、新标准、新秩序来约束和完善现有的全球化。
2017年1月17日,习近平主席在出席瑞士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期间,就经济全球化提出了中国的主张,指出“经济全球化确实带来了新问题,但我们不能就此把经济全球化一棍子打死,而是要适应和引导好经济全球化,消解经济全球化的负面影响,让它更好惠及每个国家、每个民族”。为此,中国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提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创建了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所有这一切都集中体现了中国引领新型全球主义的方案。
当今世界已经步入全球化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已经步入新时代,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正在发生着历史性变革。置身于这一变革的洪流中,要准确理解当今世界全球化趋势,牢牢把握全球主义发展方向,倡导和引领新型全球主义方案。推动全球共同发展,不断化解各种风险,建设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这不仅是世界和平发展的福祉,也是中国努力奋斗的方向,更是中国对全球主义思潮的一个基本立场。
(作者为清华大学社会科学学院副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