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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语境下的宫斗剧为何盛行

近年来,宫斗类型剧行销大热,将耗时长久的剧集观看从娱乐化功能推入到了文化产品的日常消费功能。技术上的便捷点击,方便了人们随时随地观看,不再受到以往电视台按照栏目时间播放的限制;而在结构内容上则是突出作为外观的物和人,将观众的审美心理感受替换为购买或消费的行为冲动。

宫斗类型剧火热的背后:文化快消品的调和型配方

宫斗剧的外观是全古装的,但却不属于历史剧。不同于一般的历史叙事,宫斗剧中呈现出的“物与物象”与史实、史观、历史叙述都无关联。在力求画面繁炫的视效之外,其唯一目的就是消费变现。当剧情中的古装人物开始在无缝贴合剧情的下一段画面里自然而然地做起现代产品的消费广告时,其消费品的属性就凸显为首位,在实际上取代了娱乐性、艺术性和历史性。尤其在2018年暑期至秋季,爱奇艺与腾讯视频两大视频平台先后投放了互为竞争的《延禧攻略》和《后宫·如懿传》,这两部剧刷新了宫斗剧的数据点击高度,并在白热化的彼此人设矛盾中印证了这样一个现实:宫斗剧本身是毫无历史意义的价值空虚。文化价值空虚以后,乘虚而入的是消费价值。

从网络首播的广告形态来看,这两部剧共享了三种模式。其一是片头播放前的视频网站官方广告,广告中的商品指向或者宣传内容不一定与宫斗剧直接相关;其二是无缝贴合在剧情播放中的短视频广告,由剧中人物带妆出演,将角色本身的剧情延续投射到广告对象上;第三种是不中断剧集播放,却在屏幕下角弹出小视窗,根据剧情的进展来投放相应的广告语。除了第一种独属于视频网站点播广告的随机内容搭配之外,第二和第三种贴片广告的内容几乎都是日常快消品。

当剧集中的嫔妃丽人们原本在剧情中斗得不亦乐乎之时,画风突然毫无预兆地一转:她们由腹黑转为甜美,开始推销廉价的大众零食;又如颇具代表性的金融快消产品,让剧集中的宫女太监和各行工匠们捐弃前嫌、齐心协力,面向工薪阶层推销互联网上就能操作的小额信贷。广告商品的快消品属性在很大程度上和宫斗剧本身的快消品配方是异质同构的。而第三种弹窗广告更能说明宫斗剧本身的消费特征,它们无声无息地贴附在画面上,不定时地弹出一句广告宣传语,和剧中人物彼时的情境构成看似关联其实又很生硬尴尬的嫁接。一方面,众多的贴片广告保证了投放在视频网站的宫斗剧有了点击率统计之外的利润收益来源;另一方面,不断强行尬入的广告分散了观众的注意力,让剧情走向、人物性格和情节环境的营造屈从于商业消费模式,不再有完整发展的自身逻辑可言。

这样的宫斗剧为什么在网络点击率上居高不下?为什么又会在视频网站首播后被地方卫视二次收购?没有历史内涵和文化营养的宫斗剧为什么能在一时火爆后再次出现吸引收视的长尾效应?如果从文化快消品的角度来分析,我们会有新的发现。

具有实体消费特征的快消品包括个人及家庭的护理产品,包装食品以及烟酒,其共性是购买渠道便利,产品的视觉化程度高而之于消费者的忠诚度低。作为文化快消品的宫斗剧,其隐在的主打策略正是营造视觉突出而理解难度趋零的大剂量陪伴式消费观看,剧情直接而人设简单,逻辑上不烧脑,情节空洞但节奏加快,为观众营造观看的连续爽感和解气感,而大体量的剧集连播和多屏幕间的重复播放又有效地构成了观看心理上的陪伴感。剧中的冲突类型越是简单而程式化,人物表演越是夸张而脸谱化,情节设置越是无理化,对于偏好宫斗类型剧的观众来说,就越容易产生心理代入感,这已经成为普遍快消模式下的标准化配方。

宫斗剧的盛行是当前文化中审美降级正在实际发生的主要例证

有研究者将近年来消费增速回落的现象命名为“消费降级”,新名词的出现引发了一系列市场分析为之背书,事实真的如此吗?其实不然。消费中低价商品的增长份额并不意味着高端高价商品真的缩减了额度,更不是廉价商品取代了优质高价商品,而是消费群体发生了变化,一批具有消费能力的群体加入了消费大军,不再延续以往商业定律中的精品购物模式,而是提高了消费行为中的快速消耗频次,不再强调对于产品的优质要求。具体到文化方面,则是从文化作品到文化产品,从文化产品再到文化消费品,甚至是快速消费品的审美趣味持续降级。

宫斗剧主要在两个互为对照的方面满足观众的审美心理:视觉上强化外观的美与繁多,情节上则大幅降低难度,从不同时代的文学作品中选取章节,连续堆砌冲突的场面。宫斗剧的视觉配方看似繁杂,重点却始终围绕着外观好看——好看的物与好看的人,在既无知、也缺乏节制的物质想象中一味填充,只有呈现,不做留白,继而用阵列化的女性形象来制造围绕身体与面容的观看欲望。以在宫斗剧中屡试不爽的选秀场面为例,宫斗正式上演之前总有一场选秀作为铺垫,各种外型风格的女性人物以选秀的名义被大张旗鼓地陈列在镜头前。摄影机采用剧中的皇帝视角,或者欣赏流连,或者品评挑剔,其实代入的是观众们的窥奇心理,是其在宫斗剧中暗自享受到的权力视角。同样,作为宫斗剧的基本法宝,后宫中实存的等级划分,成为女演员大量增加的依据,尤其是阵列化展示女演员姿容的依据。这也是为什么在宫斗剧极度盛行的时候,互联网上突然走红了一个热搜——“古代妃子真实照片曝光,差距太大让人大跌眼镜”。

与其说这是颜值当道的时代映现,不如说这是类型化宫斗剧在设置简单化情节时的必然机巧。女性角色的外观美成为宫斗剧得以开始的基本起点,也是女演员能否登入宫斗剧的准入门槛。宫斗剧对于美色的基本设定背弃了历史上的后宫规则,将作为常规制度的后宫运行简化为一半爱情一半奇情的香艳模式,一股脑地倾入争风吃醋、色衰爱弛、兰因絮果等执念。除了人物的设置脱离历史原型、缺乏合理语境之外,宫斗剧对于情节类型化的偏执也使漫长的剧集始终冲突不绝,只求单个场景中有连续冲突的爆点,并不顾及剧集运行的整体过程或朝代背景。如《延禧攻略》中选秀所设置的“步步生莲”情节,表面上仿制南齐萧宝卷和南唐李后主,其实鞋底镂空加香粉的桥段直接取自当代津门小说家冯骥才的《三寸金莲》。《如懿传》中亦糅合了不少文本段落,时时处处都能见到跨朝代、跨文体的各种直接挪用。剧中所谓“绿梅粉”的制作细节,其实是摹写了《红楼梦》中宝玉制粉淘胭脂的情节,而“狗扑公主”显然抓取了《金瓶梅》中狮子猫扑杀官哥儿的章节。从行业自律的观点来说,这些片段挪用都属于互联网上人人喊打的“洗稿”行为,既是写作者的自我降级,也是标签化的宫斗剧造成的审美降级后果。大量受众若长期沉溺于复制粘贴的“拼盘”宫斗剧中,很有可能会在宫斗剧营造的陪伴式消费环境中逐渐失去审美理解和价值判断的能力。

(作者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

[责任编辑:赵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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