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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平:身负病痛 却从未停止奋进的脚步

王逸平的故事,要从1993年说起。

那一年,他30岁,是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最年轻的课题组组长;

然而,他被自己的医生同行们,诊断出患有不治之症——克罗恩病。

其实,王逸平也是想做医生的……

1980年,改革开放第三年,王逸平考入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按照学制,王逸平未来应该是悬壶济世的临床医生。

而命运,在大学期间,发生了“神奇”转弯。

毕业实习期间,王逸平进入癌症病房做临床医生,在这里,他遇到了“生死”。

 那天,王逸平正在例行巡房。当走到一位患者面前时,这位老大爷突然举起枯瘦的手,紧紧抓住王逸平,用颤抖的声音说“医生救救我……”这声音里全是哀求和绝望,而实习医生王逸平,除了安慰,给不了他一丝希望。

虽然曾经庄严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但此时此刻,王逸平无能为力!就算成为医生,他依然无能为力!

因为,没有“药”!

有病,没药——还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吗?

没有药,医生就像赤手空拳的士兵,必败无疑;没有药,重症病人就像跌入命运的深渊,诊断书就是“死亡通知单”。

病房里的偶遇,面对生死的无力感,让王逸平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我要做药!

本科毕业时,当同学们都在准备“毕业宴”、“散伙饭”时,王逸平跨专业考取了药理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我要做药”,王逸平无比坚定,可是做出一个新药,又何其艰难。

战场上,有一种士兵叫做空降兵,从来就要面对包围;

医药行业,也有这样一群人,天生要承受失败,这就是新药研发。

在欧美生物医药领域,有个“双十定律”,即“十亿美金,十年时间”。

花费十年时间、投入十亿美元,是研发新药最起码的门槛。而且,这张巨额“支票”并不保证一定会成功兑付,很多科研工作者,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出一个新药。

对这样的概率,王逸平早有心理准备,以至于他对药理学毕业的学生们,总是大讲“失败学”。

他讲得非常坦然,“药物研发的成功,是‘可遇不可求’的”。

这种坦然面对失败的勇气,是来自当年癌症病房里,老大爷的泣血哀求;而没想到的是,1993年,他收到了命运发出的“残酷玩笑”——身为药物研究所研究员的王逸平,得上了一种无药可治的病。

他患上的克罗恩病,直到今天,还不清楚发病机理,也无法治愈。患者经常出现腹痛、腹泻、发热等症状,伴随并发症产生,通常需要手术治疗。但是,手术后复发率很高,随着病程延长、年龄增长,克罗恩病的死亡率也随之增高。

克罗恩病当时在中国还比较少见。在弄清楚自己身体状况后,王逸平打开了一个崭新的笔记本,用一名医生和药理学家的严谨,做了如下记录:

“1993年9月22日,硬膜外麻醉,剖腹探查,手术结果末端回肠切除80厘米,升结肠切除20厘米,病理诊断为回盲部克罗恩病。”

生命,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可以尽情畅想的期货;而对于王逸平来说,却更像过一天少一天的现货。

写下这段文字后,王逸平很清楚自己的选择——提速。

他可以接受“不治之症”,却无法接受生命的无效磨损和折旧,他还是想做药,做国产原创的新药!

然而,王逸平没有十亿美元做资本,他更不敢想能在十年里,完成研制工作。他只能给自己提速,朝夕必争,向死而生。

从此,王逸平拖着病体,过上了“127”的生活——每天工作12小时,一周7天。只要不出差,他每天七点半一定出现在上海药物研究所,每晚八九点下班已属正常,总要工作到深夜11点多,周末也是如此。

因为他要做的这款新药,关乎3亿中国人的健康!

对于疾病,我们一直认为,癌症是最可怕的杀手。实则不然,心血管病才是真正排名第一的“健康终结者”。

仅仅在去年,我国心血管病患者人数,就达到2.9亿。而且,这个数字还在节节攀升,死亡率也非常惊人。可以这么说,每5例死亡病例中,差不多有2例是死于心血管疾病。

而王逸平就是在向这个“健康终结者”宣战。

他和研究团队从中药丹参下手。《神农本草经》上记载,丹参“味苦,微寒,主心腹邪气”,有扩张冠状动脉的功效。

为了破解这种药效,王逸平带领研究团队,做了无数次药理实验,终于成功分离出丹参乙酸镁。

王逸平大胆推测,这就是丹参中,治疗冠心病、心绞痛的主要成分。

很多同行说,王逸平对做药“有感觉”、“意识强”。可他自己清楚,这种感觉和意识,是无数次实验失败后,积累而来的。
新药研发就是在披沙拣金,在数万个化合物中,只能发现一个候选化合物;而选出的候选化合物,只有10%能进入临床;进入临床后,最终也只有10%能成为药物。

不是“百”里挑一,而是“百万”里挑一。

而且,王逸平做的还是现代中药,要沿循西药模式研发,这无疑带来了更大的挑战和困难。

王逸平和他的研究团队,整整用了十三年,历经无数次失败,才把丹参乙酸镁,合成为丹参多酚酸盐粉针剂,并且进入临床试验。

接下来面临的关键问题,谁先来试药?

王逸平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撸起袖子,他当时话语朴实——药,安全可靠,就敢用在自己身上。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就有为民请命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而我们从神农尝百草开始,千百年来,也不缺敢以身试药的人,这是刻进中国医生骨子里的悲壮!

2005年,现代中药丹参多酚酸盐粉针剂,终于投入临床应用。迄今为止,已经让2000多万患者受益。新药成功是别人的梦寐以求,而王逸平并不满足,他开始研发下一代心血管药“硫酸舒欣啶”,他“要做全球医生首选的处方药”。

可是,生命沙漏正在飞速流逝。

在研发丹参多酚酸盐粉针剂的十三年里,为减少克罗恩病带来的腹泻,王逸平尽量不喝水,这让他患上严重的肾结石。

疼起来时,他必须平躺在硬木板上,一躺就是两小时。

其实,早在1999年,王逸平就意识到病情急转直下,他在笔记里提到,在一次出差途中,甚至感觉自己不能活着回来。

当他继续攻克新药“硫酸舒欣啶”时,病痛已经达到了极限,克罗恩病和肾结石,像两把锉刀,在身体内来回拉锯。王逸平不得不注射大量缓解痉挛的药物,给自己争取时间,“再有十年时间,我还想再做出两个新药。”

这一切,都被王逸平用一位科学家的笔触,清晰而冷静的记录下来:

……

“2010年6月20日下午有血尿,晚间腰酸腹痛。用热水泡浴,腹痛至23日缓解。”

“2011年8月26日,由于持续性腹泻体重下降明显,至91-93斤,取消欧洲出国之行。”

“2018年3月26日,今年以来上腹部间歇性疼痛时有出现,中午餐后经常会出现痉挛性疼痛。”

……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从1993年到2018年,王逸平留下的病情记录,只有185篇,“疼痛”、“腹痛”出现过42次,“便血”、“尿血”6次,痛醒出现过6次。如果不是疼得受不了,他不会记录。

这份记录就停在了今年的3月26日。

2018年4月11日,55岁的王逸平走进办公室,再没有走出来。

他倒在沙发上,面前是一支止痛针,办公桌的备忘录上,有他写下的备忘录:

2018年4月14日“武汉,肾脏药理会”,4月15日“返沪”。

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

实际上,这本记录病情的工作笔记,是在整理王逸平遗物时发现的。直到他去世,我们才知道,25年来,他竟然一个人,默默忍受病痛折磨;而他研发的新药“硫酸舒欣啶”已经完成二期临床试验,获得了美、英、法、德、意等多个国家的发明专利授权,即将救助更多的人。

在他的遗物中,还有一张永远不会到达的飞机票。那是王逸平准备在今年5月,去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

2018年4月21日,上海药物研究所为王逸平举行了追悼会。

那天,有700多人前来送他最后一程,有中科院科学家、有医药界同仁、有他的学生,还有打扫实验室的清洁工……

没有人要求,他们都是自发前来。

大家念及25年来,王逸平独自承担病痛、忍受折磨时,都泣不成声;

而回忆往昔,却发现记忆中的他,始终是一张笑脸,这笑脸背后是紧咬牙关的坚毅;

我们认为的痛苦,应该是叹息和哀怨,王逸平告诉我们,我们错了。

 当大家带着悲痛,送别王逸平时,天空出现了最壮丽的晚霞!

丹参,传说是原长在东海无名岛的仙药。要取此药,必经过暗礁漩涡,艰险犹如闯鬼门关。

有个至孝少年,为了给母亲治病,勇闯东海采药,这才把丹参带了回来。由于这种仙药凝结了少年的一片丹心,于是便给它取名“丹心”。

后来,“丹心”流传成了“丹参”……

[责任编辑:张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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