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唐朝在西域地区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政治体制,不仅保证了行政治理的有效性,而且对稳定整个西域局势发挥了重要作用。唐代巩固边疆的军事、移民、经济、水利等措施,极大地促进了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中原文化在西域得到了广泛传播,增强了西域各民族对中原王朝的向心力,使“华夷一家”的观念深入人心。
【关键词】唐朝 西域治理 社会经济 文化传播
【中图分类号】K242 【文献标识码】A
唐朝在西域的统治范围最大时,包括今咸海以东,伊塞克湖(热海)以西,巴尔喀什湖以南地区,即今楚河(碎叶水)、阿姆河(乌浒河)、锡尔河(药杀水)流域。其在西域统治比较稳定的地区,则指帕米尔以东、巴尔喀什湖以南的广大地区,今新疆与甘肃西部地区亦在其内。西域地区民族众多、政权林立,社会情况十分复杂,并长期处于西突厥的统治之下。针对这些情况,唐朝采取了不同的措施,建立了完善的制度,取得了突出的治理成就。
唐朝在西域地区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政治体制,不仅保证了行政治理的有效性,而且对稳定整个西域局势发挥了重要作用
唐朝开拓西域始于贞观时期,唐太宗先后设置了伊州(治今新疆哈密)、西州(治今新疆吐鲁番)、庭州(治今新疆吉木萨尔北),州之下置有县、乡。州置刺史,县置县令,乡置乡长,里置里正,这一套制度与内地完全一样。治理方式也与内地一样,实行均田制、租庸调制、府兵制以及严格的户籍制度,官府计口授田,民众缴纳赋税,承担徭役,从而使这三州的政治、经济、文化与内地紧密联系在一起。唐朝之所以设置这三个州,是因为其是内地进入西域的门户,治理好这一区域,就牢牢地控制了西域东部地区,为唐朝继续经略西域、向西发展建立了稳定的战略前沿。此外,控制这一地区还可以斩断西突厥的右臂和吐蕃的左臂,阻绝其联系,维护国家的战略安全。
在这三州以西、帕米尔以东的广大地区,唐朝推行了羁縻府州制度。即在这一地区的部落中设置州、都督府,州刺史与都督由各部首领担任,可以世袭,但必须由唐朝政府任命,其内部仍然维持原有的生产与生活方式,户籍不必呈报中央户部。唐朝政府虽然授予其极大的自治权,允许其保留原有的生活和统治方式,但他们也要履行一定的贡赋和军事义务,奉中央正朔,即要承认自己是中央王朝版图内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需要说明的是,羁縻府州缴纳的赋税额比内地正州府轻,随其所产而征,比较灵活。如果奉命征行超过30日,则免其赋,与内地实行的租庸调制有很大的不同。
唐朝在帕米尔以西的中亚地区,具体指于阗以西,波斯以东,仍然实行羁縻府州制度,但却稍有不同。据《资治通鉴》卷197记载,这一地区共有16国,唐以其国都城为都督府所在地,其下置州县、军府,共置88州、110县、126军府,以各国国王为都督府都督,仍然统治本国的土地与民众,但必须对中央政府尽一定的义务,主要指朝献与军事征召。前者是指每年向唐中央进献方物土产,而唐朝回赠以丰厚的赏赐,这实际上成了一种朝贡贸易,在政治上则是宗主国与藩属国的关系。因此,这一制度与帕米尔以东地区实行的羁縻制度相比,远不如后者与中央关系紧密,但却仍是唐朝有效管理的组成部分。一旦发生外敌入侵,唐朝就要履行宗主国的义务,出兵援救这些政权。这种制度安排,被称为遥领羁縻府州,以区别于帕米尔以东地区的情况。遥领羁縻府州的施行,实际上是一种制度创新,不仅节约了管理成本,适应了当地社会的发展形态和生产生活方式,还充分考虑到了民族地区的特殊性,有利于唐朝从战略上更好地治理西域。而这些羁縻府州在客观上也承担了维持丝绸之路安全与畅通、抵御西突厥和大食侵扰的责任。
论述唐朝在西域地区的制度安排,就不能不提到安西与北庭都护府,这实际是羁縻府州与三州之上更高一级的军政机构。早在贞观十四年(640),唐太宗就在高昌设置了安西都护府,显庆三年(658)升其为大都护府,并移治所到龟兹,管理天山以南以及中亚地区。在击败西突厥、统一西域地区后,为了防止西突厥残余势力的反扑与吐蕃对安西四镇的压力,唐朝于长安二年(702)设北庭都护府于庭州。景龙三年(709),又升其为大都护府,统管天山以北及热海以西地区。至此,唐朝实现了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分管天山南北的政治军事格局。两大都护府代表朝廷在西域行使职权,各都督府、州、军皆受其管辖,奉命行事。
唐朝在西域地区建立的这一套完整的政治体制,不仅保证了行政治理的有效性,而且对稳定整个西域局势发挥了重要作用。
唐代巩固边疆的军事、移民、经济、水利等措施,极大地促进了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
安西都护府设置不久,唐朝就在其下设置了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个军镇。唐高宗时,以碎叶代替焉耆镇,仍称安西四镇,由安西都护府统领。开元时,设四镇节度使,或称碛西节度使,通常由安西都护兼领,故又称安西节度使。安西四镇共有驻军24000人,在抵御吐蕃侵扰、镇压叛乱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除此之外,唐朝还在西域普遍设置了军、镇、守捉、烽、戍等军事单位,分布于天山南北各地,大军万人,小军千人,其余驻防单位均拥有数百到数十不等的兵力。这些军队分别归属于两大都护府统领,其主要任务是抵御外侵、镇压叛乱、抚慰诸族,盘查往来人员,保护商旅、使团,维护丝绸之路的安全与畅通。不过,唐朝在西域的军事力量并非仅限于以上所论,其属国以及各羁縻府州的军队也要听从都护府的调遣,共同维护西域地区的稳定。
为了保证军需,唐朝在西域广置屯田,据《唐六典》卷7记载,“安西二十屯,疏勒七屯,焉耆七屯,北庭二十屯,伊吾一屯,天山一屯”,共计56屯。每屯大者50顷,小者20顷,总计不下数十万亩。屯是一个独立的兵农合一的军事编制生产单位。为了加强对屯田的管理,唐玄宗时始设营田使,由节度使兼任。经过当地官员的苦心经营,西域不少地方呈现出了“禾菽相望”、良田数十里的繁荣景象。由于从内地向西域运送军需物资不便,虽有缯帛钱货不断运到,但仍不能保障供给,所以设置屯田主要是为了解决驻军的粮草供给问题,但在客观上却起到了减轻当地民众负担、繁荣社会经济的积极作用。此外,唐朝在西域州县还置有民屯,对发展农业生产作出了贡献。除了满足当地基本需求外,这些地区还积蓄了大批粮食,并向其他地区输送,成为西北重要的产粮基地。
西域地广人稀,为了加强对西域的开发,唐朝政府鼓励从内地移民。移民方式主要有军屯、民屯、驻地官员、贬黜官吏、传法僧侣、出塞文人、发配罪犯、因胡汉通婚而迁徙的汉人等。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所统属的军队人数约有4至5万人,除了军事任务外,他们大都参加了军屯。唐前期实行府兵制,府兵戍边,跋涉数千里,非常不便。后来唐朝采取了鼓励兵士在当地娶妻安家的政策,并分配给他们一定的土地,不少汉兵由此定居于西域。由于中原多次发生战乱,为了躲避战争,历代均有内地人民迁徙至西域,这些人员遂成为唐朝在西域推行民屯的人力资源。唐朝在西域设置了各类机构,任用了大批官吏,不少人携带了家眷,其中不乏定居于当地的。因贬黜或充军于西域的官吏与罪犯也是移民的来源之一,至于通过其他几种方式移民于西域的人数亦不少,并时有记载见之于史籍。这些迁徙而来的内地汉人与当地民族共同生产生活、相互通婚,大大加快了民族融合的步伐,从而为唐代多民族国家的繁荣昌盛奠定了社会基础。
唐朝政府非常重视发展西域的水利事业,兴修了不少水利工程。西域的农业生产多依赖雪水灌溉,因此兴修水渠与坎儿井遂成为当地主要的水利工程。各州县均置有掌管水利的“知水官”,有负责维修坎儿井的“掏拓所”,有精于水利工程技术的“水子”,有管理水渠的渠长、斗门长、渠人等。据敦煌文书记载,归义军掌管水利的最高官员称“都渠泊使”,民间也有负责水利的渠社组织。推而论之,西域其他地区亦应有相应的水利管理机构和社会组织。此外,内地先进的耕作技术及手工业制造技术,也随着移民的迁入而传到了西域,极大地促进了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
唐朝在西域统治地位的巩固与丝绸之路的畅通,使内地与西域之间的商业贸易更加繁荣,往来于丝路的商队络绎不绝。唐朝在西域的大小城市均置有市,作为专门的交易场所,其中不少城市已发展成为丝路的商业都市。唐朝还派官监督交易、征收商税、管理馆驿,为合法交易的商人提供法律保障。一些地方一度出现了允许驻军征收商税的现象,以补充军费开支之不足,可见商业贸易之繁荣。从考古发现看,中亚及今新疆各地出土了不少来自于内地的物品,这些均是作为商品输送而来的。此外,考古人员还发掘出土了“开元通宝”“乾元重宝”“建中通宝”等唐代铜钱;在伊塞克湖北岸曾出土铸有突厥文、汉文合璧的西突厥货币,在中亚的碎叶城遗址出土了铸有粟特文的圆形方孔铜钱。这是西域各地遵守唐钱法形制铸钱流通的证据。唐朝统一货币在西域的流通使用,有力说明了西域与内地在经济上的密切关系。
有唐一代,中原文化在西域得到了广泛传播,增强了西域各民族对中原王朝的向心力
从汉字传播的角度看,分布于西域大大小小的各类机构和为数众多的官吏,无不使用汉字作为官方文字,从而使得汉字的使用与传播进一步加快。在民族聚居地区建立的羁縻府州,虽然允许使用其固有的文字与语言,但他们既然要与唐朝官方打交道,就需要学习与使用汉字,从而使汉字在这些地区流行。《册府元龟》中就保留了不少西域国王和首领所上的汉文表章,如康国国王乌勒伽、安国国王笃萨波提、俱密国国王那罗延、吐火罗侍子阿史那仆罗、吐火罗叶护夫里尝伽罗、处木昆酋长律啜、石国国王伊捺吐屯等,反映了汉字广泛使用的情况。
学校教育也是汉文化得以广泛传播的一个重要因素,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诸国诸族派遣子弟入长安国学学习汉文化,另一种则是唐朝在西域地区兴办各类学校。最早设置官学的是西、庭、伊三州,其分别辖有5县、4县、3县,州有州学,县有县学,西州州学有学生60名,庭州有50名,伊州有40名,各县学平均有学生30名,共计拥有学生510名。县之下辖乡,据《太平寰宇记》载录,这三州共辖有47乡,如以每乡20名学生计,则共有940人。安西四镇亦各置有官学,有不少学生。唐朝每年都要举行科举考试,激励士子们努力学习汉文化。官学教育以儒学教育为主,这一点已为西域出土的儒家经典所证实。如吐鲁番地区发现了《千字文》《开蒙要训》《论语》《孝经》《尚书》等汉文典籍,这些都是当时人们学习汉文化的有力证据。此外,汉文学在西域地区也颇为流行,出土的有录自《文选》的《海赋》篇、《诗经》残卷以及一些五言、六言诗篇等。
随着汉文化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少数民族人士精通于此,如疏勒僧人慧琳所撰的《一切经音义》,全部用汉文写成,且旁征博引,显示了深厚的汉学功底。岑参的诗句“花门将军善胡歌,叶河蕃王能汉语”,也反映了少数民族通晓汉语以及胡汉文化相互影响的情况。
此外,内地的历法、中医学、汉风艺术等都于这一时期在西域广泛流传,其中后者在新疆各地的石窟艺术中均有深刻反映,如克孜尔千佛洞、库木吐拉千佛洞等。这些洞窟和遗址中的造像、壁画、佛塔等,大都具有浓厚的汉地风格,不少壁画还有汉字题记。
随着汉文化的传播,内地的生活方式也在西域流行。众周所知,饮茶之风最早流行于中国,学术界认为,这种风习在唐时通过丝路传播到了西域,并进一步传到了西亚、南亚以及吐蕃地区,成为其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饮品,后来甚至还出现了颇具规模的茶马贸易;在吐鲁番出土的唐代食品中就有饺子、糕点等内地食品;汉族的服饰、妆容方式等在壁画中时有发现;娱乐方式如围棋、双陆也流行于这一地区。
内地文化的广泛传播,获得了当地人的认同,改变了他们的思想观念;唐朝包容开放的民族政策,更是促进了西域地区的民族团结和社会稳定,增强了西域各民族对中原王朝的向心力,使“华夷一家”的观念深入人心。在西域,无论是汉族还是其他少数民族,无一不以唐人自居,并以作为大唐帝国的子民而深感自豪。西域也从汉代以来的单纯军事防御地区变为社会相对稳定的地区,成为大唐文明沿丝绸之路向更远地区自然延伸的中继站。
(作者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导)
【参考文献】
①[唐]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唐六典》,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
②[宋]司马光撰:《资治通鉴》,北京:中华书局,195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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