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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美印关系看印太战略的前景

【摘要】印太战略目前还是一个正在发展的概念。美国和印度作为印太战略框架内最重要的两大政治体,两国关系的历史基础、现状及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印太战略的地缘格局演变。由于美印之间一直缺乏平等和尊重,存在差异和分歧,再加上中印关系和中美关系的影响,以及“印太”区域内国家的态度等因素,目前印度尚未显出在印太战略上与美国携手或相向而行的迹象,印太战略也远非凝聚美、印、日、澳四国共识的基本定型的“战略”。在可预见的将来,印太战略还会是美国主唱、结局难料的一个戏码。

【关键词】美国  印度  美印关系  印太战略

【中图分类号】D8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8.15.003

【作者简介】孟庆龙,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武汉大学国家领土主权与海洋权益协同创新中心特聘研究员。研究方向为国际关系史、世界现代史。主要著作有《中印边界冲突中的英国因素》《西方霸权阴影下的弱国旧事——英国图谋西藏“自治”与中印边界问题缘起》《印度对中印边界问题态度的变化》《中印边界问题的前世今生与中国的和平发展》《从印度的心态看洞朗事件》等。

 

近年来,“印太”概念频见报端,成为一种新的区域安全概念和地缘战略构想,并被广泛应用于美、日等国政要的演说和官方文件中,且在美、日、印、澳等国有升级为“战略”之势,反映着地区内相关国家各自的战略诉求。目前看来,对于印太战略,美国最为积极,日本和澳大利亚的热度明显高于印度。但是,作为印太战略框架内最重要的两大政治体,美印两国关系的历史基础及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印太战略的地缘格局演变。由于角度、立场的不同,国内外学界和媒体对近年来美印关系众说纷纭,相差甚大,既有断言美印会日益靠近,在印太战略上进一步合流,甚至最终可能走向结盟;也有认为经济体量迅速增大的印度不会甘当美国的棋子,美印关系趋冷,已“处于20年来最低水平”。要全面、客观地认识美印关系的实质和现状,理性看待美印关系未来发展的趋势,特别是两国印太战略的内涵、动机和实质的差异及未来合作的可能性,就有必要通过对美印关系的历史基础进行梳理,准确辨析两国关系发展的表和里,从长时段而非从几个月、半年甚或几年来的事件来看待和评析,以期对美印关系的发展及其对印太战略的影响有更为清楚的认识。

美印不乏热络但难言平等和尊重

70多年来,美印关系的发展呈曲线性平稳状,没有太大起伏,时有冷淡,也不乏热络。美国是印度主要的援助国之一,印度对美国从未“横眉冷对”过。双方多次拉手、牵手,虽有拥抱之举,却无贴心之征,协议、合作不少,但美国对印度难说平等和尊重,印度对美国也不乏微词、不满和抱怨。最有力的证据可寻自20世纪五六十年代,此时中印关系从友好逐渐恶化、对峙乃至发生边界战争,是印度面临的国内外困难最大、亟需外部援助的时期。美印双方在援助和被援助过程中的态度和做法,基本上奠定了美印关系的历史基础。从美印关系发展的历史来看,出于各自需要和利益考虑,两国互动频繁,但相互之间少有真正的尊重。美国与印度的官方关系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1]美对印态度经历了一个从不甚关注到重视程度不断提高,经济、技术和军事援助不断增加的过程。美国在20世纪50年代初把印度称为“最大的民主国家”,但在提供援助上却很少真诚地对待它。即使在中印边界战争中面对尼赫鲁的两度“求援”,美国不但在援助数量上很少满足,而且行动迟缓、价格不菲,还往往提出附加条件。

美国国内对印度的关注主要缘于战后对印度争取独立斗争的同情。英国导致印巴分治的《蒙巴顿方案》出台后,美国开始更多地关注南亚局势。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美国开始积极干涉中国西藏事务。这两大因素成为美印关系发展、热络的主要动因。印度独立之初,美国对印度并不重视,但印度开国总理尼赫鲁曾对美国寄予厚望,他作为总理首访美国就罕见地长达40天,还派胞妹潘迪特夫人出任驻美大使。美国其实也想拉拢印度,但双方因在意识形态、对华关系等多个问题上立场差异过大,尼赫鲁的美国之行遭到冷遇。后来,出于冷战需要、与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争夺在印度的影响等考虑,再加上盟友英国人“做工作”,美国开始向印度提供技术和经济援助。1950年底印度发生饥荒时,美国提供了70多万吨的紧急粮食援助;1950年和1952年,美印根据“第四点计划”先后签署了《美印技术援助协定》《美印技术合作协定》和《美印技术合作补充协定》,美国向印度提供了120万美元赠款,并派出技术专家。

1950年代初,美国虽然向印度提供了一些经济技术援助,但显得“不大情愿”,态度较为冷淡,美印关系大致呈现为经温政冷。为了抵消或冲淡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与印度发展经济关系造成的影响,美国自1952年始逐渐增加了对印度的经济和技术援助。1952年初,美国与印度签署《共同安全保障协定》,向其提供5000万美元。1952年1月,美印签署一项技术合作项目协议,规定在1953年6月30日之前向印度提供3835万美元经济发展援助。但美国媒体对印度较为冷淡,如1952年3月23日的《纽约时报》称,美国即便向印度提供经济援助也解决不了它的贫穷等社会问题,在印度也买不来美国的那套民主等政治制度。[2]此后,随着苏联在印度的影响不断扩大,加上英国的关说、引导和鼓动,美国对印态度有所升温,如美国国务院1952年12月3日宣布将向印度提供“第四点计划”的520万美元基金,用于其疟疾控制计划。[3]美国虽然开始加大对印经济技术援助,但对它缺乏信任,尤不满其反共“不力”,认为印度把当时世界上的冲突描述成“两个旨在主宰世界的大国之间的争斗”,而没有站在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一边,“未能认识到苏联对印度意味的危险”,还“盲目地赞扬”中国取得的成就。[4]因此,它对印度的援助力度并不大。1953年3月22日,曾任美国驻印大使的鲍尔斯(Chester Bowles)称,要填补印度五年计划的财政缺口,美国需要向其提供6~7亿美元财政援助,但实际支付的财政援助只有9500万美元,另加1.9亿美元的粮食贷款。实际上,美国真正关注的是它自身的利益,而非印度的发展需要。

到了1953年下半年,美国官方开始重视“美国在印度的利益”,对印度明显热络起来。7月,美驻印大使艾伦(George V. Allen)说,美印已建立起广泛的关系,包括“在国际事务方面更富有成果的合作”,美国对印度的理解和同情“与日俱增”,比以前“更有决心消除对印度的误解”,坚定地与印度发展“友好关系”。[5]然而,整个50年代上半期,美国援印规模和力度均有限,究其主要原因,一是它担心印度政局不稳,二是不满印度指责它干预克什米尔问题,三是印度抱怨和批评西方国家不重视其“在事关亚洲问题上的观点”。

中印关系恶化为美国拉近与印度的关系提供了可乘之机。50年代中期,中印分歧日益公开。1959年3月西藏平叛后,中印关系急剧恶化,再加上苏联在印度的攻势“咄咄逼人”,美国不甘袖手旁观,准备加大对印度的支持,但言行较慎,力避对印度承担具体义务。1959年11月,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在英国建议之下)写信祝贺尼赫鲁70岁生日,“最衷心地祝愿”他健康长寿。国务卿赫脱在中印边界问题上言辞较为温和,没有明确谴责中国。印度媒体对其言论反应激烈,对他作为西方大国领导人,没有坚定、明确地在边界问题上站在印度一边极为不满,不依不饶地口诛笔伐。美国媒体提高了对中印边界局势的关注度,有些评论对尼赫鲁的困境表示同情,也有文章认为其不结盟立场“很不明智”。[6]艾森豪威尔对印度甚为看重的中印边界问题表态圆滑,既表达了对印度的有限关注,又避免选边站。1959年12月初,他作为第一个访印的美国总统在印度受到热烈欢迎,会晤中表示出“很愿意”与尼赫鲁讨论中印边界之类的问题,但又说他本人并“不认为有谁曾经对麦克马洪线知道得清清楚楚,能说得准确无误”,必须通过“国家间真诚的谈判和会谈来解决分歧”。美印发表的联合公报“遣词优雅、意思朦胧,就像一支印度舞蹈”。艾森豪威尔虽对印度频频“示好”,但并未承诺一旦中国“企图大规模入侵印度”,美国将对印度提供何种帮助。[7]1960年4月20日,英国不愿按尼赫鲁提出的数字援助印度,骨子里希望“如法炮制”在希腊和土耳其的做法,由美国代替它,更多地承担援助印度的责任和义务,但美国这次没有痛痛快快地伸手“接盘”,而是希望通过国际财团众筹的办法援助印度。1961年4月27日,在华盛顿举行的援助印度国际财团会议上,美国敦促联邦德国等国为印度第三个五年计划提供更多资金。考虑到英国在南亚的传统影响以及巴基斯坦可能的反应等因素,美国坚持让英国在援印问题上“出头”。

1962年10月中印边界战争爆发后,美国出于拉拢印度等多种考虑,决定增加对它的军事援助,但借口对印国内情况、特别是对其真实需求不明,在提供援助上程序繁琐,步伐“拖沓”,自己不愿出头,继续敦促英国挑头,实则不愿使自己卷入同中国的战争,故对一再请求援助的印度缺乏同情。印度在面临困难、求人之际仍极力保持民族“自尊”和“大国尊严”。1962年11月14日,印度败局已定,国内陷入恐慌,美国对印度的援助请求仍“不急不忙”,还提出了先决条件。助理国务卿塔尔博特(Phillips Talbot)称,为了使美国履行1951年美印协议中的防务条款,印度得“为美国驻印使馆提供必要的设施,以便美国观察和评估该条款的使用并提供必要的情报”。[8]17日,印度向美国提出了一个旨在取得对中国空中力量优势的10亿美元的购买清单。为了获取更多援助,尼赫鲁于19日第二次致信肯尼迪,力陈、甚至夸大印度的“险情”,大表“决心”,对美既显“奉承”之意,又不失“体面”和“自尊”。他一方面请求美国立即提供至少12个中队的超音速、全天候战斗机等紧急援助,并“保证”美国提供的所有帮助和装备“将全部用于抵抗中国人”,同时又称印度“提出的援助要求很有节制”,“并不想使我们的朋友感到为难”。[9]美国没有正面答复,而是继续强调英国要在援助印度上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总统肯尼迪还对尼赫鲁和印度不大信任,认为印度局势“令人烦扰,尼赫鲁似乎已精疲力竭”,甚至怀疑他“是否还能挺下去”,故称“美国可以尽其所能援助印度,但作用不宜太过突出”,否则“就只会增加使苏联在幕后全力支持共产党中国的机会”。[10]此时中苏关系已经破裂,这显然是美国不愿在援助印度上出头而找的托词。肯尼迪等认为尼赫鲁“是要使美国紧紧卷入一场同中国的战争”,为避免美国卷入太快、太深,提出了援助条件。国务卿腊斯克20日对英国驻美大使戈尔说,如果此时美国出手援助印度,后者“须满足某种最低限度的条件”,如:与巴基斯坦就克什米尔问题达成协议;印度得到英联邦国家的积极支持;印度向美国报告局势进展,并请求联合国支持谴责对它的侵略,等等。[11]对于印度紧急提供大规模援助的请求,肯尼迪颇为“淡定”,在11月20日的记者招待会上大谈古巴导弹危机,简单触及中印边界战争,同时还不忘记盟友、印度的宿敌巴基斯坦。

1962年11月21日中国宣布主动停火、撤军后,美国想趁印度惨败之际加紧拉拢,使它进一步靠近西方,远离苏联和中国,但在援印行动上步伐仍不大。印度利用军事上的失败把民众动员起来反对共产主义,被美国视为扩大其在印度的影响“独一无二的机会”。[12]美英在11月26日就援助印度的目的达成某些共识,包括“努力使奉行不结盟政策的印度与西方国家之间加强相互理解”,帮助印度“更清楚地认识世界共产主义的威胁以及苏联和中国政策的动机”,通过在亚非国家中“宣扬中国进攻印度以及共产主义威胁的重要影响,来促进自由世界的利益”,等等。[13]但是,到了12月初,美国仍没有对大规模援印作出决定、出台具体措施,而是希望分阶段、适量援助印度。肯尼迪12月6日致信英国首相麦克米伦,建议“两三个月内建设好印度军队,此后进入一个更为长期的援助阶段”。[14]

印度在请求美英大规模增加援助之际,仍不忘保持尊严,对美国抱持戒心,极力维护其独立性。例如,1962年12月初,对于美国援助行动迟缓并提出某些先决条件,印度并没有表现出十几天前的那种急迫,只是说将提出具体援助要求供美国政府审议。它虽然亟需美英提供援助,但对于让外国人员进入境内颇有戒心,“不想在面临崩溃之际得到韩国那样或越南式的让西方国家的军队进入本国或接受西方领导的紧急救济”,担心那样会使自己“变成另一个韩国”。[15]

中印边界战争后,受美苏关系、印苏关系、美印关系、美巴关系、中美关系等各种因素的影响,特别是随着冷战的结束,美印关系不断密切。进入21世纪后,两国关系快速升温。2000年克林顿总统访问印度,强调美、印作为“最强的民主国家”和“最大的民主国家”所共有的“民主基因”,把双方关系定位为“天然盟友”。在总统小布什时期,美印在反恐和军事方面进行了密切合作,签署了《民用核能合作协议》等。奥巴马上台后提出“再平衡”战略,更加重视印度在地区战略中的地位和作用。印度近年来频频向美国示好,与美国领导人更是互访频繁,签署了多项经济技术和军事协定,美印关系快速升温,似乎越抱越紧了。2016年6月莫迪访美,两国发表联合声明,美国承认印度为“主要防务伙伴”,声称将进一步与印度分享技术,努力达到等同于最亲密盟友和伙伴的关系。2017年初特朗普就任总统后,处理国际问题时“交易”色彩浓厚,主要精力聚焦国内,在国际事务中鼓励地区伙伴发挥更大的作用,美印关系发展出现了一些新动向。从历史基础来看,今后美印会在许多方面加强合作,战略上策应、配合有可能成为常态,但由于利益考量和心态的不同,双方“合流”概率不大,更不可能结盟。

美印有诸多共性却难掩差异和分歧

纵观60多年来美印关系的发展,两国在政治、意识形态、经济、外交、发展战略等方面有许多共性和共识,也不乏相近和一致的利益,这些是西方媒体力宣的内容,也是国内外学术界关注的重点。而美印关系前世今生中的差异和分歧,不但被媒体有意无意地“忽略”或“忽视”,学术界也较少进行深入研究,往往是浅尝辄止。这种情况显然不利于人们对美印关系的认知以及对印太战略的情势判断。从历史入手来深入剖析不难发现,美印之间的差异和分歧不但未能弥合,有的反而有扩大趋势,即使在被西方渲染美印利益趋同的印太战略中也不例外。

一是美印在意识形态和价值观上少有高度契合。双方虽然都反对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但异同显见。在历史上,美国既反共又反对大多数社会主义国家;印度也反对共产主义意识形态,但很少反对社会主义国家,并且欢迎社会主义国家的援助,故与大多数社会主义国家保持了密切的经贸、政治关系。如前所述,美国援助印度的主要目的,是想使其不要因接受社会主义国家的援助而与它们走得太近,而是要远离它们,进一步向西方国家靠拢,明确地支持美国为首的西方价值观。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认为“最大民主国家”印度反共不力,乃“源于尼赫鲁本人对共产主义的同情”,[16]并因此时常提醒或“警告”印度,但后者并不买账。1953年,美国副总统尼克松访印,他在印度议会发表演讲时称,印苏签署贸易协定是印度“倾向于极权主义的一个标志”。其言论遭到印度人的批评,在议会演讲时听众很少,许多议会党团甚至无一人出席,更被印媒指责为干涉印度内部事务。[17]1953年之后,印度与社会主义国家经贸关系发展迅速。1962年11月印度在中印边界战争中完败后,美国主要媒体的反应甚至有点“幸灾乐祸”,认为“总算让印度政府认清了共产主义的本质”,对尼赫鲁有点“怒其不争”,认为他“要保持不结盟立场,既准备接受西方的帮助又不切断苏联的援助”,想两边通吃,结果很难如愿。[18]美国增加对印援助,主要也是想加深它“与西方之间的理解”,认清“世界共产主义的威胁以及苏联和中国政策的动机”,担心其“军事上的失败会提高中共的威望”,作为“自由世界的堡垒和最大民主国家的削弱或崩溃将减少世界的信心”。[19]

印度与美国在意识形态上的不“契合”还表现在,印度对美国等西方国家不重视其反共“价值”有所不悦。如1954年的中美苏英法五国日内瓦会议,印度以观察员身份参加。尼赫鲁在6月24日,即周恩来访印前一天,与访问喀布尔途径新德里的瑞典驻莫斯科大使索尔曼共进午餐时婉转地表达了抱怨:他本人和印度才是“代表亚洲唯一可与共产主义作斗争的力量”[20],暗示印度不被美国等大国重视,连正式参加日内瓦会议的资格都不给。

印度在意识形态上没有按照美国的意愿行事。它不顾美国的反对,很快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并成为非社会主义国家中第一个与之建交的国家。中印边界战争结束后,印度与苏联、东欧、朝鲜、古巴、越南等社会主义国家维持并发展着经贸、政治、外交关系。中印之间虽然发生过边界冲突,但两国经济等多方面交流也未曾中断过,且在1980年代后发展迅速,目前边界问题虽然尚未解决,但已得到有效管控,边境地区基本上维持了安宁,自1975年以来,边界两侧任何一方都未曾放过一枪。

现如今,美国政府试图在印太战略下从价值观和安全方面提升美印关系,强调美印是拥有共同民主价值观的“天然盟友”,宣称美国的印太战略就是要在印太地区联合拥有共同价值观的联盟和伙伴一起来维护印太地区的“海上通行自由”,但未见印度总理莫迪等高官提及“价值观”几个字。

二是美国对印度的“大国”雄心缺乏尊重,“印度伟大”与“美国第一”碍难协调。独立前就立志成为“有声有色的大国”的印度感到很少得到美国等西方大国的尊重。印度历届政治领袖都有“使印度伟大”的抱负,并为此积极地参与国际事务,出人又出力,不遗余力地扩大其地区影响力,力争增强印度在世界上的发言权,但许多讨论重大国际问题的多边会议,桌上却鲜有其座签,这与美国对印度不够重视大有关系。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感到与尼赫鲁打交道很麻烦,认为此人非常复杂,“对美国心存疑虑,并不欣赏”,认定其使命是印度在亚洲的角色,关注的是“印度人对殖民主义和国家主权的严肃态度”。[21]印度一直奉行的自以为傲、引以为豪的旨在提高其大国地位的不结盟政策,却时而遭到美国的奚落、讥讽和诟病。

在国际舞台上,美国政府动辄搬出“例外论”和“美国第一”,极力维护其霸权,在重大国际问题上排斥、压制和防范其他大国,经济体量快速增长、被视为美国潜在竞争对手的印度自然也名列其中,因此,在国际事务中的空间受到限制。莫迪2014年上台后即雄心勃勃地致力于实现建国元勋们“现代化、宗教和谐、政治统一、社会平等”的“印度梦”,为此要把印度打造成“制造业大国”,这势必与特朗普重振美国制造业的执政方略形成对冲。追求利益至上、搞贸易霸凌的商人总统特朗普绝不愿印度成为继中国之后的又一个制造业大国,其贸易保护主义的铁拳日前正砸向中国,但迟早也要落在印度头上,现在就要对从印度进口的钢铝加征关税。因此,美国尽管表面上很重视印度,口头上说要在地区和全球层面帮助其实现“大国梦”,支持它联合国“入常”,还要它在阿富汗问题上发挥更大作用,但60多年来给予印度的实际支持力度都不太大。

三是美印在印太战略的概念、设想、内涵、动机和态度等方面有某些共性,但差异也显而易见,对他方的期待也大不一样。印太战略概念的提出和发展有多国参与其中。2006年11月,日本外相麻生太郎提出日本要通过多层面援助并加强与带状分布在欧亚大陆周边国家的关系。2007年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印度国会发表演讲时表示,“日本与印度携起手来,‘大亚洲’或许就会发展成一个囊括美国和澳洲,甚至覆盖整个太平洋的巨大网络”,实际上提出了美日澳印四国集团的构想。而“印太”概念最早是由印度学者于2007年提出的,2012年2月,印度外交秘书兰詹·马塔伊在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发表演讲时,首次以官方名义使用了这一概念。2017年,日本外务省外交蓝皮书中明确使用了印太战略的概念。同年11月3至14日,特朗普在其上任之后首次亚洲之行中提出了建设“自由开放的印太”,这标志着美国官方正式用“印太”代替了“亚太”的概念。2018年1月18日,区域防务论坛“瑞辛纳对话”在印度首都新德里举办,虽是学术会议,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美、日、印、澳“四手联弹”式对话。此后,印太战略“身价暴涨”,成为媒体和官员们频频谈论和炒作的话题。虽然日本和澳大利亚屡屡发声,行动积极,但印太战略的主角非美国和印度莫属。

印度的印太战略与其2014年提出的“东望”战略关系密切,可以说是“东望”演化为“东进”的一个变体或合体,其中包含有与日本展开海上合作,把印度的政治、经济、军事等影响力从印度洋向太平洋延展的涵义,但并未提及与美国的合作。从很大程度上说,印太战略是印度用以体现其长久以来的地区大国意志、追逐和实现世界大国梦想的重要战略思想和实施工具。

美国比印度更加重视印太战略,政府、议会和军方都有阐释,这一概念的发展更具连贯性。特朗普的印太战略是在奥巴马任内提出的“大亚太”战略思想基础上发展而来,旨在根据变化了的国际地缘政治形势,对“印太”战略格局进行塑造,以实现“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的目标。[22]2009年底,奥巴马宣布美国“重返亚洲”。2010年10月,“印太”第一次出现在美国政府官方用语中,时任国务卿希拉里使用了“印太盆地”一词,一年后她又使用了“印太伙伴关系”。2012年1月,国防部提出了印太战略的概念。同年晚些时候,负责亚太和太平洋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坎贝尔明确将印度洋地区纳入美国传统“亚太”地区进行战略考量。2012年底以后,美国政府高官屡屡提到“印太经济走廊”。2013年2月26日的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听证会、2014年7月16日的参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听证会,都明确提到了“印太”。奥巴马本人虽未使用过“印太”一词,但他2015年访印时与印方发表了《美印关于亚太与印度洋地区战略愿景的联合声明》,凸显其已将亚太和印度洋视为一个整体的战略思维。特朗普入主白宫后,“印太”在美国政府层面的使用频次大幅提升。2017年6月26日,特朗普在与访美的莫迪发表的联合声明中,作为美国总统首次正式使用了“印太”一词。此后,特朗普在8月21日、国务卿在10月18、白宫在11月12日等,都屡次使用“印太”。特朗普在2017年11月亚洲之行中频提“印太”,引起世界广泛关注。12月18日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正式用“印太”取代了此前一直使用的“亚太”。2018年4月2日,负责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副助理国务卿黄之翰在国务院情况简报会上对印太战略作了初步阐释。

美国对印太战略的考量首先与印度有关。根据黄之翰的阐述,美国用“印太”取代“亚太”主要基于两点考虑:一是认为南亚、特别是印度,在太平洋地区、东亚和东南亚日益扮演关键角色;二是认定印度在亚洲地区扮演此种角色符合美国的利益。[23]实际上,特朗普政府用“印太”取代“亚太”,是试图塑造并主导“印太”战略格局,在国力趋于下降的情况下获取尽可能多的利益,保持和扩大美国在该地区的权力,显示其“老大”地位,主要目标是将印度纳入美国的战略布局,同时削弱中国在亚洲的战略地位,至少是淡化中国在亚洲的影响力或遏阻其扩大的势头。2018年6月1日,美国宣布将其太平洋司令部改名为印度洋—太平洋司令部,不少媒体将此举渲染成美国重视并联合印度的重大步骤之一。然而,美国拉印度决非为了印度好。世人不难看出,美国的印太战略至少有两大长远目标:试图促使中印这两个新兴大国长期相互战略消耗;为印度的崛起未雨绸缪,尽早将美国加强对印度洋的控制或主导变为现实,防止印度成为对美国新的挑战。

对于美国的拉拢,印度显得平和、“稳健”。主打经济牌上台的莫迪执政后,印度经济快速发展,在地缘政治中的地位明显上升,扮演“有声有色”大国角色、介入地区乃至全球事务的愿望和能力进一步增强。莫迪当然乐见通过印太战略提高印度的分量,但又公开称之为一个不具排他性的地区性概念,除了有对美国故意“砍价”的味道外,单凭目前印度如此宏大的体量,也不会去为美国买单,更不愿为美国遏华、制华无谓地出血、割肉。由于印度将印度洋视为自己的禁脔,美国将太平洋司令部改称印太司令部,恐怕不能拉拢印度,而反倒让印度认为动了它的奶酪。因此,莫迪在2018年6月初在香格里拉对话会开幕式上的主旨发言中没有接美国防长马蒂斯的招,未提及美国的印太战略,只是从“印太”概念出发,提到印度洋与太平洋之间需要加强联系,以及如何使印太地区成一个合作、发展、共赢的地区,明确指出“不希望印太成为个别国家的同盟,也不希望被小集团掌控,印太区域应该是积极和多元的,开放和自由的”。上述表态清晰流露出印度要在自己的印太战略中强调独立性和自主性,而不当受人摆布和操控的棋子。

多种不确定因素影响印太战略的走势

在明确提出印太战略的四国中,美国最为积极,表现出极强的主导欲,日、澳紧随其后,印度则反应平和,尚未提出更具体的主张。印太战略未来如何发展,美、日、澳、印各自扮演何种角色固然重要,但中国与这四国以及与东南亚国家的关系、东南亚国家对印太战略的态度以及美印关系的发展等,都是影响印太战略走势的不确定因素。

首先,中国因素十分重要。美、印等国在印太战略上的共性和共识,多与对中国的考虑有关。近一年来,中印关系、中美关系都在发生方向不同的变化,而这两种关系的演变必然又会影响美印关系的发展。因此,美、印与中国的关系是影响美印走近最重要的外部因素。作为印太地区国家最为重要的经贸对象,再加上“一带一路”项目的实施为这些国家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迅速提高,自然也会影响域内国家对“一带一路”的态度。

从历史来看,中印之间和多斗少,中美之间则是斗多和少。中印曾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革命、抗日战争及印度的民族独立运动中相互支持。印度独立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后,双边关系迅速发展,在50年代中期亲至“蜜月”,此后虽在60年代发生过边界战争,但80年代后期就实现了关系正常化。虽然边界争端和西藏问题仍是制约两国深化友好关系的主要障碍,但已不足以影响两国关系的大局,2017年洞朗事件后,中印都更加务实。2018年4月习近平和莫迪的武汉会晤,被莫迪一再强调具有“里程碑意义”。在此会晤中双方达成共识,两个国家不应彼此视为威胁和对手,而应成为通过合作实现共同发展的伙伴。此后,印度的对华言论比以前明显缓和,双方互信增加,中印关系持续升温,日趋成熟,显然比以前更少受到美国等外部因素的干扰。2018年7月13日,就在美国军方和国务院极力渲染印太战略之际,中印在北京举行第二轮海上合作对话,就海洋发展战略、海上安全形势和中印海上合作深入交换意见。有国外评论称,印度借此次会议告诉中国,它不会在印太战略中联合其他国家对付中国,在同中国对话中不再那么关注美国的脸色,正逐渐从实用主义立场出发构建同中国的关系。[24]最近几年,中国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为包括印度在内的地区国家的发展和稳定发挥了极大的积极作用,且未显现出削弱印度在南亚乃至亚洲地位的意图,还欢迎印度加入上合组织,希望印度在多边机制中发挥自己的作用。7月26日,习近平在南非与莫迪举行了3个月内的第三次会晤,双方表示要及时对双边关系进行顶层引领、宏观把握,保持密切对话沟通,深化各领域合作,妥善处理分歧,加强在多边框架内的合作,调动两国各方面积极因素,推进更加紧密的发展伙伴关系。[25]

与西方大国对它的“忽悠”、利用和不够尊重相对比,中国无疑是最尊重印度的大国。莫迪执政以来,印度在外交上更加灵活,左右逢源,以便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它一方面努力小心翼翼地避免过分惹恼或刺激中国,尽可能与中国维持和发展友好关系,并使之成为应对西方的筹码,甚至王牌;另一方面,在改善对华关系的同时,它也没有忽视或冷淡美国,如邀请特朗普出席2019年的印度共和国日阅兵式。

中美关系经历了40多年波浪起伏的发展后开始出现大的波动甚至动荡。近年来,美国对中国的基本判断发生了巨大转变。特别是特朗普上台后,认定中国的迅速崛起“打破了地区力量平衡”,形成对美国价值观与多种利益的“挑战”,故把中国作为对手的意味更浓,出手更猛、更硬。但中国对于美国具有多面性,在多个领域兼具伙伴、对手、竞争者、合作者、债权国等多种特性。在处理对华关系时,美国如要在各个领域取得优势,既无绝对实力,更无必胜信心,需要拉着印度等国来造势、施压。

鉴于中美印关系的历史,考虑到印度的大国心态,如何处理中美关系将对印度产生重要影响。我们只要继续在对美关系上保持强大定力,面对特朗普的贸易“铁拳”和在台湾问题上几触底线的“牌技”,在不使中美关系破裂的前提下坚定对美斗争,充分展示实力,就会对中印关系产生正面影响。

美国当然不愿看到印中关系得到改善,一直企图拉印制华,这一图谋在2017年洞朗对峙期间几近实现,但因中印双方理性解决危机而告破灭。美国此次挑拨、分化中印关系未能得手,便提升了印太战略的调门。有评论说,印太战略是美国挖的一个很大的坑,想在一个坑里同时埋葬中印两国的崛起,即“先拉着印度一起把中国推到坑里,印度跟着填土,然后再把印度也踹进坑里”。[26]此话不无道理。但从印度迄今对印太战略的反应中不难看出,它最终被美国这一战略俘获的可能性很小。莫迪的“印太”和美国的“印太”不完全是一码事。未来中印关系不大可能因为美国的印太战略而受到大的负面影响。

其次,印太地区国家的态度是影响印太战略走势的重要变量。东南亚国家地处“印太”区域内,无论是美、印哪个印太战略版本,这些国家的态度和外交政策,都将在很大程度上发挥重要影响。美国已经对相关国家做了不少工作,但成效不大。例如,2018年1月23日,美防长马蒂斯访问印度尼西亚,希望印尼在南海及太平洋安全上扮演“关键支点”角色。印尼防长的回应则是:“南海局势已经降温,我们致力于保持这一有利势头,以维护区域共同利益。”美国视越南为印太战略的重要抓手,加紧与之改善关系,2018年3月派“卡尔·文森”号航母访问越南(1975年越南战争结束后美国航母首次访越)。美国把新加坡作为其印太战略的关键一环,2017年10月新加坡总理李显龙访美时,特朗普大秀美新“亲密”。2018年2月5日,参加新加坡航空展的美国代理助理国务卿凯达诺表示,美国将“竭尽所能”向东南亚国家提供F-35战斗机等美国先进武器。美国的这些努力并未获得它预想的结果,最新的证明便是8月2日东盟和中国关于《关于南海行为准则》的磋商取得重大进展。

印度与东南亚国家关系一直较为密切。莫迪上台后将印度的“东向”政策落实为“东进”战略,新加坡是该战略的得力伙伴。2015年李光耀去世后,印度不但由莫迪总理亲自参加国葬,还把新加坡举行国葬的3月29日定为印度的国家哀悼日。2017年11月29日,新加坡与印度签署海军合作协议,内容包括海洋安全合作、举行联合演习、短暂使用对方海军设施并提供后勤支持等,还表示“樟宜军事基地对印度随时开放”。

尽管印太地区多个国家与美、日、印、澳四国都保持着友好关系,但绝大多数国家对其发起和推动的印太战略未做积极响应。究其主要原因,一些国家、特别是东盟国家在“印太”概念上存在较大分歧,对“印太”概念感到困惑,认为印太战略没有“着力强调是否继续以东盟为地区架构的中心,也没有强调是否将把多边主义和法治作为秩序的基础”,“自由与开放的印太”并没有对此提供足够的解释。很多东盟国家不清楚印太战略到底是什么,该战略将如何发展,对未来会产生什么影响,与中国是何种关系,等等。

实际上,多数东南亚国家对印太战略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受到作为其最大贸易伙伴和重要投资方的中国对印太战略态度的影响。如果美、日、印、澳的印太战略把主要矛头对准中国的话,东盟国家将不得不避免在这种地缘战略对抗中选边站。此外,美、日、澳各自表述的印太战略中都有“自由”“民主”,不少正处在政治转型过程中的东盟国家担心美、日、澳借印太战略干涉其内政。因此,尽管美、日、印、澳四国都声称要坚持东盟在“印太地区”的“中心地位”,并发挥东盟领导下的各种机制在区域架构中的作用,但东盟整体上仍反应消极。十个成员国中,只有越南和印度尼西亚出于各自动机,对“印太”明确表示了支持。越南试图通过域外力量平衡中国不断增长的影响力,印尼是想藉此来追求其“印太”地区领导者的地位。

再次,美印关系与印太战略的相互影响增加了不确定性。苏联解体后,美印关系发展较快,特别是近年来,为了遏制中国的快速发展,美印高层加强互访,频频“拥抱”,曾在边界问题、西藏问题、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核集团、南海等问题上“联手”给中国制造麻烦。然而,美印关系日益走向密切的同时,印度在美印相互关系中的分量和主动性也在不断增加。美国虽然把印度视为重要性不断加强的安全伙伴,但两国并没有建立安全同盟关系。

对于在印太战略框架下进行合作,美方热度明显高于印度。在美国看来,它自己构成了印太地区的东部边缘,印度则构成了该地区的西部边缘。美国想通过印太战略把印度拉进来,既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印度的“大国”情怀,同时也让它更多地分担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印度虽然也赞成用“印太”取代“亚太”,但动机与美国不尽相同。在它看来,“亚太”只包括了东北亚、东南亚和太平洋岛国,止于马六甲海峡,而“印太”则将印度纳入了亚洲事务,有助于克服其此前曾多次抱怨的被排斥感。不可否认,印度也清楚它在战略上需要美国的理解和支持,因为它无论是推行东进政策,还是提升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影响力,进而实现成为印度洋地区大国的目标,如果美国不点头,其目标将难以实现。

需要强调的是,美印关系在洞朗事件后已发生重大变化,热度明显下降。2017年6月,特朗普首次与印度总理莫迪举行会谈时宣称美印关系“从来没有这么牢固过”。7月10日至17日,中印洞朗对峙之际,美印军事关系升级,在印度南部印度洋孟加拉湾海域举行了自1992年来最大规模的“航母级”联合军演(有日本参加)。美国国防部和国务院还在一份报告中称,“美国与印度对本地区的战略展望正日益趋同,不论在印度—亚太区域内外,印度都将成为美国越来越重要的安全伙伴”。[27]印度则很冷静,在享受美方溢美之词的同时,强调它此时无意加入任何旨在对抗中国在亚太利益的正式三方或多边组织。为了加重印度的“被中国包围妄想症”,有美国媒体别有用心地渲染所谓中国围堵印度的“海上珍珠链战略”,虽然一度对某些印度人的心理产生了杯弓蛇影的效果,但对印度政府的外交政策并未产生太大影响。尤其是在特朗普政府大谈印太战略后,美印两国分歧越来越大,此前一直热络的双边关系开始走凉。2018年6月27日,美国因“不可避免的原因”,单方面无期限推迟了原定于7月6日在华盛顿举行的首次美印外交和防务“2+2”对话,但就在同一天,特朗普指责印度对从美国进口的商品征收高达100%的关税。近年来美印走近,是各有所需,各图其利。究其实质,都意欲为自己增加筹码,博“势”取“实”。

结语

我们在深究之后发现,无论是从美印关系的历史基础,还是从两国目前的对外政策、特别是与中国的关系来看,印太战略还没有成为美印双方合力推动的战略,也远非凝聚四国共识的定型的“战略”,只是一个仍在发展的概念。

特朗普的执政理念是“美国优先”,关注点主要在美国本土与经贸领域,加上被认为直接影响美国安全和战略利益的若干政治议题(如“伊斯兰国”、朝核问题、伊核问题),他对美国承担国际领导角色的兴趣明显小于其前任奥巴马。目前,美国国内积极推动印太战略的主要力量是美国军方与共和党建制派。莫迪政府虽然对印太战略的兴趣大于上一届印度政府,但鉴于印度有根深蒂固的不结盟思想和战略文化,一直非常珍视自己的战略自主性,并不愿意成为任何大国的战略棋子;与此同时,它还担心印太战略将提升和强化其他三国、特别是美国在印度洋与南亚的影响力。

就目前情势发展来看,提出和推行印太战略的四国,动机和期待及所处态势很是不同,美、日、印、澳或明或暗都希望自己当棋手,别人是棋子,能够按照自己的印太战略思维和步伐落棋布子。但是,四国能否通过磋商来制定统一或具有相当共识的“亚太战略”,目前仍前景不明。因此,作为四国都认可的印太战略在可预见的将来成型的概率不大。

中国提出“推动构建新型国际关系,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概念,大力推动“一带一路”倡议,为加入该倡议的印太地区国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使它们看到了大家共享一个地球家园,合作、包容、共赢的美好愿景。因此,美国等国主导的印太战略如果以发展经济为主,该地区的国家有可能积极响应;而如果意在推动其地缘政治战略,遏制中国的发展、削弱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力,区域内的绝大多数国家是不会加入或“帮衬”的。鉴于印度与中国、南亚和东南亚国家的关系,它在印太战略上不大可能与美国走得太近。如果美、印不能牵手,日本、澳大利亚等国影响力有限,印太战略在可预见的将来,还只会是美国主唱、结局难料的一个戏码。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英美印俄五国有关中印边界问题解密档案文献整理与研究[1950~1965]”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12&ZD189;同时也是社科院创新工程项目“中印边界问题档案文献资料整理与研究”的研究成果)

注释

[1]主要有1942年春“约翰逊使团”奉罗斯福总统之命出使印度,以及战略情报局官员托尔斯泰和多兰经印度入藏;战争期间有数千美军驻扎印度。

[2]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 March 23, 1952.

[3]参见India: Economic and Technical Aid from USA, 1954,机密,英国自治领事务部文件,档案号DO35/5563。

[4]"India's Need for More U.S. Aid", Times, March 23, 1953.

[5]"INDIA: A Pattern for Democracy in Asia", Background, Department of State. 见Political Relations between USA and India and Pakistan: Visit of Vice President Nixon to India, Dec. 1953,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06857。

[6]参见Seventieth Birthday of Mr. Jawaharal Nehru, Prime Minister of India, 1959,机密,英国自治领事务部文件,档案号DO35/9660;Sino-Indian Relations, 1959,绝密,英国自治领事务部文件,档案号DO35/8819;"Voice for a Free India", The New York Times, Sept. 2, 1959。

[7]参见Political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India, 1959,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41264; "Mr. Eisenhower's Talk on China", Daily Telegraph, Dec. 14, 1959。

[8]参见Military Aid to India following India/China Border Dispute, 1962,机密,英国自治领事务部文件,档案号DO189/245。

[9]参见China-India Frontier Dispute: Part 2, 1962,秘密,英国首相府文件,档案号PREM11/3839。

[10]参见UK/US Talks Concerning Borders Dispute with India, 1962,秘密,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64929。

[11]参见International Military Aid to India, 1962,秘密,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64880。

[12]参见Frontier Dispute with India, 1962,秘密,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64925。

[13]参见Frontier Dispute with India, 1962,机密,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64923;Military Aid to India following India/China Border Dispute, 1962,秘密,英国自治领事务部文件,档案号DO 189/245。

[14]参见China-India Frontier Dispute: Part 2, 1962,秘密,英国首相府文件,档案号PREM11/3839。

[15]参见Frontier Dispute with India, 1962,秘密,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64922;UK/US Talks Concerning Borders Dispute with India, 1962,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64930。

[16]参见Political Relations between USA and India and Pakistan: Visit of Vice President Nixon to India, Dec. 1953,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06857。

[17]参见"India's Pact, Nixon Pokes His Nose in", Daily Workers, Dec. 4, 1953。

[18]参见Frontier Dispute with India, 1962,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64921。

[19]参见UK/US Talks Concerning Borders Dispute with India, 1962,秘密,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64929; Reactions from India on UK/Chinese Relations, 1961-1963,机密,英国自治领事务部文件,档案号DO169/4;Frontier Dispute with India, 1962,秘密,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64925。

[20]见"Geneva conference: UK foreign secretary's unwilling to send further personal message to Mr Nehru, 1954",机密,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12075。

[21]参见Political Relations between USA and India and Pakistan: Visit of Vice President Nixon to India, Dec. 1953,英国外交部文件,档案号FO371/106857。

[22]参见刘富贵:《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战略》,《国际研究参考》,2018年第6期。

[23]"Briefing on the Indo-Pacific Strategy", https://www.state.gov/r/pa/prs/ps/2018/04/280134.htm。

[24]《印度这支专门针对中国的部队还没组建就下马了》,http://mil.news.sina.com.cn/2018-07-14/doc-ihfhfwmv1579744.shtml;《配合美国印太战略抗衡中国?俄媒:印度并不想》,http://news.sina.com.cn/w/2018-07-11/doc-ihfefkqp8630738.shtml。

[25]《习近平会见印度总理莫迪》,http://www.sohu.com/a/243590917_267106?code=718a93017c96360ef29376e1a41ca2f&_f=index_chan08cpc_1_1。

[26]《社评:印太战略,想既埋中国又埋印度的坑》,《环球时报》,2018年6月1日。

[27]《中印对峙之际美印军事关系升级 将再次举行联合军演》,http://mil.news.sina.com.cn/china/2017-08-08/doc-ifyitapp2805476.shtml。

[责任编辑:郑韶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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