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70年来,最让我震撼的是一幅恢宏壮阔的“流动中国”画卷。今年春运,全国发送旅客30亿人次。持续多年的中国春运构成“全世界最大规模的周期性迁徙”,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一个流动的中国,充满了繁荣发展的活力”。
“流动中国”是从田野的流动开始的。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听父辈们说,田野的第一次流动源于新中国的成立,当毛泽东主席站在雄伟的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乡亲们欢欣鼓舞,敲锣打鼓,迎接解放。紧接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暴风骤雨式的土地改革运动在农村蓬勃展开,他们“打土豪、分田地”,从地主老财手里夺取了土地经营权,翻身当家成了土地“主人”,更重要的是,一个旧的封建社会的剥削制度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官出于民,民出于土”,农民有了土地,不再给地主当长工,受剥削、压迫和欺负,那是一种怎样的欣喜、激动和自豪呀,听说父亲当时连续三晚失眠:“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不再忍饥挨饿,外出逃荒讨米了。”田野的首次大流动让千千万万农民翻身作了主人,生产力得到了空前解放,粮食生产自给有余,迎来了“山乡巨变”,父亲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全靠毛主席!”
从记事起,看到祖祖辈辈与田土日夜厮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产队上百号人死死捆绑在湖南衡东县霞流公社白村六队那96亩稻田上,没一个劳力外出。那时,农村的田土是固定的,如“铁板一块”,归生产队集体所有,大家出的是“集体工”,住的是“茅草房”,吃的是“大锅饭”,但日夜勤扒苦做,连肚子都捞不饱。灰头土脸的人群像一幅冷色调的油画,沉寂的农村如“死水一潭”,有的农民一生没走出十里半径,被戏称为“百步大王”;有的农民一生没坐过汽车、轮船,丝毫不了解外面的世界;有的农民一辈子没进过大城市,没见过火车、飞机。我初中毕业后才到过公社所在地的集镇,高中毕业后,才第一次步行五六个小时去了县城,到了十七八岁,才第一次坐火车来到衡阳市。田野如同一把“枷锁”,牢牢“套”住了几亿中国农民的手脚。是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18位农民冒着坐牢的危险,按上“红手印”,实行“大包干”,拉开了中国农村改革的序幕。
1981年,党的改革开放春风吹拂着祖国广袤的农村,我的家乡也实行了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田野的第二次流动如火如荼地开始了,乡亲们兴奋地拿着尺子重新丈量土地,包干到户,内心的喜悦不亚于当年的土地改革运动,他们的种田积极性空前高涨,“交足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全是自己的。”我家也分到了9亩责任田,全家不再吊死在种田“一棵树”上,实行多种经营,且分工合作。父亲、二哥是“种田里手”,他们负责种责任田,粮食亩产过了“吨粮”;我到一家乡镇企业打工挣“外快”,家里有了“零花钱”;弟弟开拖拉机跑运输,干活顶过几十个男劳力;兄弟们如“八仙飘海,各显神通”,很快成了当地令人羡慕的“万元户”。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田野的第二次流动激发了乡下人的青春活力,打破了那种“以粮为纲” 的暮气沉沉局面。乡亲们纷纷跳出“农门”,我麻着胆子由偷偷摸摸的“提蓝小卖”到大大方方坐上“绿皮火车”将本地农产品贩运到东南沿海,挤火车、挂PP机、坐长途汽车……成为我们的新时尚。农民在流动,商品在流动,信息在流动,绿皮火车、长途汽车在流动,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汹涌大潮不断流向城镇、流向沿海、流向“北上广”,流向所有人员、财富汇聚地,如滚滚长江奔腾而下,势不可挡,农民成为“流动中国”最活跃的分子。国家也与时俱进,从取消“盲流”进城限制到解除“农民工”身上的无形“枷锁”,从改革开放前的“死水一潭”到全面终结“票证时代”,从实现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
改革如田园牧歌般行进。乡亲们在城乡之间、东部沿海和中西部之间,进行了人类最大规模的劳力迁移。“流动中国”跳荡着田野的金色希望,给草根阶层创造了更多的发家致富机会,他们怀揣“梦想”,自身命运在流动人口的大背景中不断改变。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进入新世纪,田野的第三轮流动又悄悄开始了,无须任何人宣传发动,土地自动向“种田能手”集中靠拢,随着机械化的普及和国家政策层面的支持,一户农民种几百亩上千亩稻田不再是“冬天的童话”,有的新型职业农民流转土地近万亩,成为新“土豪”,从而让绝大部分农民从田土中解放了出来。他们一家一户背井离乡,寻找新的发财门路,有的进入广东、江苏、浙江、海南等地务工经商,一年的收入比种田高出10多倍。20多年前,弟弟卖掉了拖拉车,带着老婆孩子“闯荡”至广东省中山市,在一个叫做“长命水”的市场做南杂百货生意,以超强的吃苦能力,每年赚来钞票60多万元。一些新生代农民工进城不再是单纯挣钱,更多则是享受城市生活,实现与城里人地位、人格的“平起平坐”,他们有的在城里买房子,小孩在城里上学,演变为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但埋在心中的故乡情结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每到春节、清明、端午、中秋等重大节日,便会开着小车回乡,奔驰在高速公路上,成为“流动中国”中最绚丽的色彩。
田野的流动既见证了中国的发展奇迹,又让农民得到了实惠,更新了观念。他们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水摔八瓣”,腰包鼓起来之后,不由自主地跑到外面“周游列国”开阔眼界。我的大姐夫朱云珍头脑灵泛,以前贩卖湘黄鸡,做卖鸡蛋的小生意,有了一定的“原始积累”后,买来一台载重50吨的大汽车跑运输,腰包的银子像冬天的雪球越滚越大。他神气十足地告诉我:“除西藏外,我已跑遍全国所有省、市、自治区!”今年,他还办了出国签证和护照,两次去越南、泰国旅游,回国之后,他的表情更加庄严神圣,更加热爱祖国的大好河山,是改革开放的好政策,让他这位年逾花甲的农民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江河之所以能冲开绝壁奇隘而出,是因积聚了千里奔涌、万壑归流的洪荒伟力。”70年来的中国,特别改革开放40年来,人口流动性越来越大,基础设施建设越来越好,科技创新能力越来越强,老百姓从“高速”“高铁”进入“高飞”时代。1949年,全国铁路里程为1.8万多公里,去年,全国铁路营业里程突破13万公里,其中“高铁”超过2.9万公里,占世界的三分之二。如今,9条高速公路,8条铁路穿越衡阳,形成了“对外大畅通,对内大循环”的交通格局。以前,我坐“绿皮火车”到长沙出差,要坐上四五个小时,现在从衡阳到长沙,坐“高铁”只要39分钟。流动的高铁风驰电掣,有穿梭感,更有穿透力。衡阳还建了机场,开通了北京、上海、西安等地20多条直达航线。30年前,我到海南三亚市的堂兄成建平家办事,又是坐“绿皮火车”,又是到湛江坐海轮过渡,再坐长途汽车,一连熬了5天5夜,才到达目的地。沿途舟车劳顿,连胆水也逼出来了,至今想来还望而生畏。早不久,我应邀去海南三亚,飞机从衡阳南岳机场起飞,两个半小时就到了三亚,整个行程不到4个小时。
“流动中国”不仅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而且大大节省了流动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流动已成为无数中国人的生活选择。随着我国“水陆空”交通网络的不断完善,一个规模宏大的流动社会正在形成,并从多个维度助力中国经济腾飞。网购、快递、视频、微信、“人脸识别”、智能手机……正在改变我们身边的一切。世界一些媒体就此发表评论:“这是全世界最有活力的土地。”这片热土正成为孕育机会的“梦工厂”。
田野的流动带来了中国的流动,而支撑“流动中国”局面的,是我们祖国日新月异的变化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繁荣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