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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雪峰:城市化不能激进

——从新冠疫情认识中国农民退路的重要性

新冠疫情对中国和世界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失。在新冠疫情下来认识中国国情,可能会更加深刻。

新冠疫情正好处于春节期间,大量农民工返乡过春节。为了防控疫情,全国各地推迟了返岗上班时间。春节后,随着疫情防控取得决定性胜利,除湖北以外的省市自治区复工复产,尤其是沿海出口企业更是在订单压力下强烈要求农民工返岗。有趣的是,农民工对复工返岗却并不积极,原因当然是复工返岗仍然有被病毒感染的风险和交通通行的不便,更重要的则是农民工在农村生活无忧,他们并不急着进城挣钱。迟返岗几个月,收入当然少了,却也不用支付昂贵的城市生活成本。在农村生活,住自己房子,还有耕地,生活消费支出较少。刚开始复工返岗时,全国复工率始终不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农民工不愿意冒险复工。他们不肯冒险,是因为在家乡生活无忧。

进入三月下旬,农民工开始返岗又遇上欧美国家按下经济社会运行暂停键,取消订单,中国出口导向企业没有订单无法全员满负荷开工生产,进城农民工难以找到合适工作岗位。其中一部分外出务工农民工再次返乡,还有部分未外出农民工继续滞留农村。

农民工滞留农村,没有务工收入,农户家庭收入就受到影响。不过,农民工滞留家乡,有农业收入,且在家乡住在自己房子里,生活成本很低,他们收入减少了,消费也大幅度降低,他们又没有必须要还的债务。

换句话说,农民工失去在城市工作机会,虽然并不是愉快的事情,却也不是那么过不去的事情。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甚至一年两年三年,日子就是艰苦一点,也可以过得去。

正是农民工失去得起工作机会,使得中国具备强大的应对新冠疫情的能力:无论是新冠疫情对中国经济的影响还是新冠疫情对全世界的影响。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农村再次成为中国现代化的稳定器与蓄水池。

2001年我提出“农村是中国现代化的稳定器与蓄水池”的观点,认为应当重视农村建设。我一直反对激进城市化方案,认为应当一方面消除所有限制农民进城的体制机制障碍,一方面要限制资本下乡。中国应当在很长一个时期采取“保护型城乡二元结构”,既允许农民进城,同时保护农民返乡权。

我还认为,乡村建设乃至乡村振兴的核心并不是要将农村建设得比城市更好,而是建设一个不差的农村,为缺少进城机会的农民提供基本生产生活秩序。农村是农民的基本保障和最后退路,基本保障是不应当市场化及不能够效率优先的。

2008年发生金融危机,当年有2100万以上农民工失去就业岗位,媒体上一片悲观氛围,担心2100万农民工失业会对社会秩序造成冲击。西方媒体更是想当然认为,一个农民工失业,就有一个农民工家庭挨饿,上亿人挨饿还可能维持得住社会秩序?但实际上,几乎所有农民工在家乡有房有地。失去城市工作,他们回到家乡生活,不过是家里“吃饭时多摆一双筷子”的事。

金融危机造成中国2100万农民工失业,不过是让农民工将返乡平均年龄由之前50岁提前到49岁或48岁。农村有家、有土地、有退路、有基本保障,失去城市就业机会就不是一个事。所以,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并未出现因为农民工返乡造成的社会混乱。

2008年金融危机期间,农村成为了中国现代化的稳定器,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农村再次成为了中国现代化的稳定器。

中国现代化之路从来不会太平,经济周期不可避免,只要有农村这个稳定器,中国就有退路,有回旋余地,有办法。无论这个世界上有多么巨大的风浪,中国总可以借助农村这个稳定器率先平息风波,克服困难,在每一次危机之后获得更好更快的发展。对于中国来说,危乃是机也。

保留进城农民的退路,警惕激进的城市化。农民有了退路,中国现代化就总会有办法。这是中国现代化之所以顺利的基本经验,也是中国战无不胜的法宝。

(作者为武汉大学社会学院院长、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责任编辑:焦杨]
标签: 新冠疫情   城市化   农民工   农民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