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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析当前欧洲的地缘政治焦虑(3)

欧洲的焦虑:一体化向何处去

在经历了十年危机之后,尤其是英国公投决定脱欧之后,欧洲精英阶层展开了对欧盟运行机制以及欧洲一体化何去何从的反思。随着欧洲从各种叠加危机中逐步走出,经济缓慢复苏,在这样一种相对宽松的环境下,欧盟于2020年1月宣布2020年5月9日启动一场为期2年的关于欧洲一体化的未来的全民大讨论,以期解决久拖不决的制度框架以及治理能力问题。新冠肺炎疫情在欧洲的爆发,加重了欧洲的焦虑,为这场讨论的前景蒙上了阴影。

70年前的《舒曼宣言》声称,欧洲的建设不是一蹴而就的。70年欧洲联合的道路表明,欧洲的建设更是迂回曲折的历程。《舒曼宣言》之所以被看作是欧洲一体化的发端,就是因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虽然欧洲联合已经成为共识,但在联邦还是邦联之间的选择上各方是大相径庭,[5]因此,法国时任外长罗伯特·舒曼发表了《舒曼宣言》,创造性地提出了采用共同体的方式来推动法、德合作,建设和平的欧洲。自此至今,欧洲联合之路由三种力量在推动,并分别代表三种“欧洲”,而由各种权能(欧盟独享权能、成员国独享权能、欧盟和成员国共享权能)组合起来的欧盟也变成了“谜一样的组织”。[6]一是“官僚机构的欧洲”,以共同体的机构为代表,尤其欧盟委员会以一种超国家的方式推动一体化发展。二是“国家的欧洲”,以欧洲理事会为代表,欧盟各个成员国的首脑们以政府间的方式决定欧盟发展的重大问题。三是“民众的欧洲”,而这恰恰成为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软肋。2005年,《欧盟宪法条约》被法国和荷兰先后举行的全民公决否决,欧洲制宪进程遭遇重大挫折,“欧罗巴联邦”已几乎无法实现。2007年,作为替代《里斯本条约》结束的不仅仅是欧盟的宪法时刻,也是欧洲一体化史上的一个美好时代,还有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巅峰时代。

随着国际金融危机的爆发,欧洲进入了“危机的十年”,欧洲经济也经历了“失去的十年”。各种危机叠加,把欧盟的制度以及治理结构上的缺陷暴露无遗。针对欧元区“统一的货币政策、分散的财政政策”这一经济治理结构性缺陷,2015年6月,欧盟委员会主席联合欧洲理事会主席、欧元区主席、欧央行行长以及欧洲议会主席发表了《欧盟五主席报告》,发出了完善欧洲经货联盟的呼吁。在2017年3月,《罗马条约》签署60年之际,欧盟委员会时任主席荣克发表了《欧洲的未来》白皮书,随后欧盟委员会就“欧洲的社会维度”“驾驭全球化”“深化经货联盟”“欧洲防务的未来”以及“欧洲财政的未来”等议题发布了反思报告。欧盟领导人的这些报告,一方面,在《里斯本条约》的现有框架下试图找到解决办法,但如果欧洲未来的建设有所突破,就无法回避修改《里斯本条约》的问题;另一方面,这些报告代表的是“自上而下”的进程,而精英的理性设计与民众的感受对不上号。欧洲虽然建立了欧洲联盟,但在如何塑造“欧洲人”这个身份认同上走了不少弯路,成员国更愿意强调文化的多样性。随着欧洲国家的民粹主义不断上升,欧洲一体化曲高和寡。

2017年,马克龙当选法国总统,并于2017年9月27日在巴黎索邦大学发表“欧洲倡议”讲话,提出了他的“重建欧洲”计划,强调要建设“主权、更加联合和民主”的欧洲。2019年4月,在欧洲议会选举前夕,法国总统马克龙又呼吁在2020年启动为期2年的关于欧洲未来的大讨论,建议在2020年下半年德国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时就政策领域展开讨论,并于2022年上半年法国担任欧盟轮值主席国时结束这场讨论。鉴于欧洲一体化建设中公民参与的缺乏,法国总统马克龙希望通过这种“自下而上”的进程取得欧洲人的认同,进而为欧洲的进一步改革甚至修改《里斯本条约》奠定民主的基础。法国总统马克龙的这一呼吁得到了德国总理默克尔的支持,2020年初,新任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也确认将于2020年5月9日“欧洲日”之际启动这一讨论。现在因受疫情影响,这一讨论的启动暂时推迟到9月举行。

这场关于欧洲未来的大讨论,可能是未来一个阶段欧洲一体化向何处去的重要事件。在经历了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的冲击之后,2018年,欧盟首次迎来了所有成员国都增长的“全家福”,复苏中的经济为欧洲提供了一个相对“松弛”的内部环境。而地缘政治的变化成为欧盟最大的挑战。英国脱欧已成定局,国际舞台上将是一个没有英国的欧盟,无论是政治影响力(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仅剩法国)还是经济影响力都将下降。专注于欧洲大陆的欧盟需要应对多种地缘政治变化的挑战。跨大西洋的裂痕在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不断冲击下有越来越扩大的趋势。俄罗斯对于欧洲来说究竟是对手(制裁)还是伙伴(北溪2号油气管道)?2019年3月,欧盟发布的《欧中战略前景》把中国定位于“合作伙伴+经济竞争者+系统性对手”。这些都是欧盟重要的地缘政治议题,而“谜一样的欧盟”因缺乏对外集体行动能力,亟需通过调整自我进而在这世界大变局中维护自己的利益并发挥作用,否则有可能从大国博弈中“消失”。如何塑造“欧洲主权”,这是欧洲焦虑之所在。

欧洲本来指望在内部“相对宽松”的氛围下,通过引进外部的地缘政治“压力”,以赢得民众对一体化的支持。但新冠肺炎疫情3月在欧洲多国爆发,而欧盟委员会应对迟缓、各国又各自为政,再次把欧盟的结构性问题充分暴露,并可能会引发欧洲南部国家对欧洲一体化的失望情绪。这为“欧洲的未来”讨论增添了新的不确定因素。意大利总理孔特4月3日在回应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给意大利的致歉信时强调,2020年,将是欧盟历史的一个分水岭,成员国之间能否放下私心、团结一致,将决定“欧洲梦想”的复兴或是破灭。[7]

(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欧洲研究所创新工程项目“欧洲经济增长与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1]陈新:《冯德莱恩能否带领欧盟走出危机》,《人民论坛》,2019年10月下。

[2]"Laurens Cerulus, Europe's Huawei plan explained",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europe-eu-huawei-5g-china-cybersecurity-toolbox-explained/. 2020年4月6日最后访问。

[3]《欧委会主席向意大利致歉:对不起,危机之初各国只顾自己》,澎湃新闻网,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6821075. 2020年4月6日最后访问。

[4]"Italian ambassador to the EU: Italy needs Europe's help", https://www.politico.eu/article/coronavirus-italy-needs-europe-help/. 2020年4月6日最后访问。

[5]陈新:《欧盟60年:困境与反思》,《欧洲发展报告2016~2017》,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9~10页。

[6][荷兰]吕克·范米德拉尔:《通向欧洲之路》,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6年,第15页。

[7]《意大利总理回应欧委会主席“致歉”:需要欧盟“救生艇”》,欧洲时报网,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3028785140316430&wfr=spider&for=pc,2020年4月6日最后访问。

责 编/肖晗题

A Deep Analysis of the Geopolitical Anxiety in Europe

Chen Xin

Abstract: Europe has experienced 70 years of prosperity due to the European integration. Over the years, Europe had sunk into a “decade of crisis” which is also a “lost decade” for its economy. At the same time, the world is facing great changes unseen in a century. In 2019, the newly elected European Commission has called itself a “geopolitical commission”, and planned to reconstruct Europe as a geopolitical player in a number of steps. Unfortunately, the COVID-19 pandemic has once again exposed Europe's structural weakness and the flaws in its governance capacity. The discussion about the "Future of Europe" initiated by the Chairman of European Commission Von der Leyen with the support of France and Germany will chart the cours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Europe.

Keywords: European integration, European Commission, geopolitics

陈新,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博导。研究方向为欧洲一体化、欧洲经济、中欧经贸关系、中东欧研究。主要著作有《欧洲经济一体化和乌克兰的道路选择》《欧元区重债国家结构改革析论》《中国-中东欧经贸合作进展报告(2016)》《欧盟60年:困境与反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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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