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诸多导致美国政府应对疫情不力的因素中，国内政治斗争尤其是党派政治斗争是其中的重要原因。疫情期间，两党格局再次暴露出其制度上的巨大缺陷，导致政府应对疫情的效率降低，撕裂社会抗疫共识，带来应对疫情的局部政治失灵。在党派斗争下，美国抗疫进程受到了严重影响，加剧了疫情扩散，制约了抗疫效果，导致国际抗疫进程严重受阻。
【关键词】美国 新冠肺炎疫情 党派斗争
【中图分类号】D73/77 【文献标识码】A
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美国成为重灾区。在诸多导致美国政府应对新冠肺炎疫情不力的因素中，国内政治斗争尤其是党派政治斗争是其中的重要原因。美国两党制的政治架构和两党极化的政治发展现状，影响了美国疫情防控，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
新冠肺炎疫情下美国党派斗争表现
近年来，在美国政治极化的发展下，美国两党出现了严重的“为反对而反对”的对立情况。对于新冠肺炎疫情这一前所未有的突发事件，美国党派分歧更是不出意料地展现得淋漓尽致。在抗疫上民主党和共和党按照党派划线，极少有突破党派立场的表态和政策。具体而言，党派分歧对美国抗疫带来的负面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国会与行政当局的斗争。经过2018年中期选举，美国行政当局和国会的党派权力分布为总统一职属于共和党特朗普，国会众议院由民主党控制，国会参议院由共和党控制。这种权力架构虽非“一党之白宫vs另一党之国会”的典型党争权力模式，但是也为党派斗争提供了充分的制度平台。
新冠肺炎疫情之下，国会和行政当局的党派斗争集中体现在两个层面。一是特朗普总统和众议院的斗争，尤其是和众议院议长佩洛西的斗争。在疫情暴发初期，民主党人认为特朗普对疫情不够重视，刻意隐瞒疫情严重程度，淡化疫情扩散风险。无论是从机构人员配备，还是从抗疫资金投入等方面，行政当局都没有准备好应对疫情。而特朗普则指责民主党人制造恐慌，试图利用疫情来打击共和党。党争之下，甚至出现了特朗普政府提出25亿美元的抗疫资金预算，而国会众议院最终拨款83亿美元的情况。这一拨款金额差异不仅可以被看成是总统和国会众议院的巨大分歧，还可以被视为两党如何借疫情来“羞辱”对方。
二是众议院和参议院的斗争。即便是国会内部，民主党控制的众议院和共和党控制的参议院也存在着激烈的斗争。其通常模式是疫情期间当民主党借助众议院这一舞台打击、牵制特朗普政府时，共和党则利用其主导的参议院平衡、回击众议院以策应白宫。在绝大多数涉及疫情的政策上，参议院支持总统。在两党围绕疫情斗争激烈之际，时不时能看到特朗普总统用十分低劣的言辞痛骂佩洛西及其他民主党人，而民主党人也用非常不堪的字眼羞辱特朗普。除了语言斗争外，众议院4月份还决定成立特别调查委员会，审查特朗普政府的抗疫政策是否合适和恰当。这引发了特朗普总统和共和党的强烈不满。
第二，联邦政府与州政府的斗争。美国是联邦制国家，各州在行政权力方面有较大的自主权，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上也承担着相当的地方责任。当党派斗争遭遇联邦与州权的分工时，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工作受到了更大影响。据统计，当前美国50个州中，民主党人士担任州长的有23个州，共和党人士担任州长的有27个州。这23个民主党控制的州与联邦政府之间，在如何抗疫上存在着明显的分歧、矛盾甚至是对抗。
第三，疫情相关的两党舆论斗争。与党派斗争同时出现的，还有舆论斗争。舆论分歧是两党分歧的自然延伸。亲特朗普和共和党的保守派媒体与亲民主党的自由派媒体，围绕着新冠肺炎疫情进行了激烈斗争。在亲共和党的媒体中，福克斯新闻台（Fox News）是代表，主要立场是对特朗普政府的抗疫政策加以说明和进行捍卫。亲民主党媒体以CNN为典型，基本倾向是揭露联邦政府抗疫不力以及特朗普本人失职错误等。反映两党立场的不同媒体阵营从疫情一开始就态度对立，“挺特”和“反特”立场明显。两派媒体围绕着疫情起源、疫情责任、疫情严重性以及特朗普政府的抗议政策，针锋相对，相互攻击。
除了上述三类比较典型的党派斗争外，最高法院也牵涉其中。疫情期间，威斯康星州民主党州长计划推迟初选，但该州共和党人力主如期投票。争执不下，最高法院以“5比4”的结构判决该州初选必须如期举行，不得延长。从党派属性看，最高法院9名大法官中5名由共和党总统提名的大法官立场一致，反对延期投票，而由民主党总统提名的大法官均支持该州州长意见。
疫情本身的特殊性、严重性和敏感性使得党派分歧更为突出
第一，政治版图和疫情区域的叠合。整体上看，美国东北部各州及西部州为民主党的基本盘，而美国中西部及南部各州为共和党基本盘。从此次新冠病毒的传播路径看，疫情首先在民主党州暴发，民主党各州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受冲击严重，支持者的生命健康受到严重威胁，民主党因此有强大的政治动力对共和党施压，把抗击疫情放在国家议程的最优先位置。从政治版图的角度看，共和党基本盘各州面临的疫情压力相对较小，感受疫情急迫程度较弱，所以相对不重视对疫情的防控措施。顺着这样的逻辑，就不难理解两党在面对疫情时政策偏好的差异。民主党控制的地区更愿意接受宵禁、全面停工、法律协助计划以及遵守社交距离和隔离令，以避免疫情恶化。而共和党人并不热衷于此。
第二，党派的意识形态冲撞。从疫情在美国的传播路径看，民主党控制的蓝州首先遭遇了新冠肺炎疫情，进而蒙受了严重的损失，因此要求采取严格措施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蔓延。这是由民主党人面对疫情的客观地理因素所决定的。然而，民主党和共和党面对疫情的巨大分歧还与两党的意识形态差异高度相关。换言之，即使民主党州和共和党州遭受了均等的疫情冲击，其对待疫情的态度仍然会有所差别。
从意识形态来看，如何看待个人与政府的关系是识别两党支持者意识形态谱系的重要指标。民主党人通常偏好“大政府”，希望疫情下政府准备物资、提供帮扶和发布指令，同时个体行为会根据政府的要求而加以调整。而共和党人更希望一个“小政府”，重视个人自由以及个体在抗疫过程中的作用，不愿意政府过多干预个人和社区，也较少会因为政府的命令而改变个人的日常生活。在不同的期待和反应模式下，民主党人对各级政府、尤其是市政府和州政府的期待较高，也愿意配合和服从政府指令。相应地，如果政府不能提供必要的支持，其对政府的失望和批评也就越大。民主党各级政府深刻理解民主党人的意识形态，主张发挥政府的作用。共和党人更突出个体的独立性和责任，各级共和党政府不愿过多介入共和党人看待疫情的观点和抗击疫情的做法。
第三，总统大选的政治考量。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的2020年恰逢美国总统大选年，所以疫情期间党派争论毫无疑问被打上了深刻的大选烙印。两党都试图从新冠肺炎疫情这一突发事件中获得对己有利的政治效应。
在现有的党派权力中，共和党在“朝”，属于执政党，其主要诉求是赢得竞选连任。民主党在“野”，其主要诉求是推翻共和党。这一基本格局决定了两党应对疫情策略大不同。共和党必须要在选民最为关切的议题上拿出政绩，而民主党只需要攻击共和党，共和党做得越不好，民主党胜选的希望越大。而在所有议题中，经济发展最为关键。从共和党竞选策略看，既然疫情大都发生在民主党州，抗疫责任可归咎于民主党。而如果经济表现不好，共和党选情困难加大。因此，共和党更为关注疫情对经济的影响以及疫情后经济的表现。而从民主党竞选策略的角度，控制住疫情是首要的，疫情失控及其后果将给民主党选举带来致命威胁，而经济表现是否良好，属于执政的共和党责任。
党派斗争对抗击疫情的影响
新冠肺炎疫情在美国的蔓延是一场公共卫生灾难，需要美国尽快跨党合作和增进共识。然而，在党派斗争的基本逻辑下，美国抗疫进程受到严重影响，与疫情有关的重大决策遭遇波折，导致疫情所带来的各种伤害人为增加。
第一，对疫情严重性认知不同，加剧美国疫情扩散。抗击新冠肺炎疫情需要一国上下凝聚共识，高度一致，协调行动。但正如美国党派之争影响抗疫政策所表现出来的，两党从新冠肺炎疫情出现开始就对疫情严重性存在着巨大的认知鸿沟。特朗普及共和党人倾向于否认疫情对美国的严峻挑战，在疫情暴发之后又对是否采取严格措施迟疑不决；民主党州事实上也未能在最开始就承担州层面所应承担的基础责任，包括筹集足够的抗疫物资。疫情急剧扩散之际，两党斗争加剧，扩大了国会与行政当局之间、联邦与州之间、不同党派的州与州之间的政策差异，无法形成全国统一的抗疫政策，客观上放任疫情在全美蔓延。
党派斗争还不可避免地传递到社会层面，不同党派属性的普通民众基于意识形态差异以及党派宣传，对于新冠肺炎疫情认知存在巨大混乱，对于如何抗疫也追随党派立场，在包括药品使用、疫情走势等本应体现科学性和专业性的问题上都出现严重的党派划界现象。不同党派立场的舆论进一步影响了民众对待疫情的态度。更严重的是，党派斗争损害了社会自组织抗疫措施的一致性和效果，把美国分为不同“碎片化”区域。甚至同一地理区块的不同社区，因为党派差异，在应对疫情上也不同步。
第二，救助法案通过受阻，分配不均，制约抗疫效果。党派斗争直接影响了政府制定政策的效率和力度。当疫情发展远大于此前估计，可能造成大量人口死亡及经济衰退时，两党却数度围绕着疫情救助法案的细节问题争执不下。共和党政府在疫情救助法案中写入大量对己有利的条款，而民主党指责共和党政府对大公司照顾过多，对中小企业扶持不够，因此要求加入符合本党偏好的内容，同时希望限制明显有利于共和党及其利益集团的诉求。对于细节条款的分歧拖累了救助条款的通过，延迟了抗疫措施实施以及抗疫资源分配。
此外，抗击疫情的资金分配在各州之间分配不均，同样制约抗疫效果。在规模最大的2.2万亿美元《冠状病毒援助、救济和经济安全法》中，拨有1500亿美元的新冠病毒救助基金用以对各州和地方进行抗疫援助。这1500亿美元不是根据各州疫情暴发的实际情况以及实际感染人数提供，而主要是根据各州人口数量分配。疫情严重的州无法从救助法案中获得与疫情相称的援助，造成救助资金和患病人数之间的“错配”，制约了抗疫效果。
第三，向外推卸防疫责任，打击国际抗疫努力。两党围绕疫情的政治斗争，导致美国疫情更为严重，必然面临国内广泛指责。在此情况下，推卸防疫责任成为两党不约而同的政策选项。两党除了惯常的相互推卸责任外，还不断向外推卸防疫责任。尤其是作为执政党的共和党，为摆脱抗疫不力的窘境，主动把“脏水”引向国际。
一是向中国推卸责任。部分政府高官、不少共和党国会议员和相当多的共和党“鹰派”，无理指责中国抗疫政策，抹黑中国疫情透明度，妄图让中国政府为美国抗疫不力负责，甚至要中国政府“赔款”。特朗普本人也一度使用“中国病毒”来指称新冠病毒，破坏中美抗疫合作。共和党在其竞选纲要中，居然建议各候选人就新冠肺炎疫情攻击中国。二是向世界卫生组织推卸责任。特朗普政府宣称世界卫生组织未能发挥应有作用，也要为美国抗疫负责。为了让其对世界卫生组织的指责看起来更具合理性，美国政府不仅在全球抗疫的关键时刻宣布暂停向世界卫生组织拨款，还要调查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谭德赛在疫情应对上是否得当。
新冠肺炎疫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需要各国齐心协力、联防联控。美国向外推卸责任的行为，耗费了国际抗疫成本，人为制造国家间分歧，导致国际抗疫进程严重受阻，而且反过来又恶化了美国抗疫形势，拉长了美国国内的抗疫时间。
纵观新冠肺炎疫情中的两党表现，可以看出遭遇疫情这一突发紧急事件，两党基于党派算计和选举利益，彼此攻讦，误导民众，耽误了抗疫时机。和上一次金融危机时期两党斗争恶化了危机一样，本次疫情期间，两党格局再次暴露出其制度上的巨大缺陷，导致政府应对疫情的效率降低，撕裂社会抗疫共识，带来应对疫情的局部政治失灵。美国各级政府未能在疫情扩散初期就预警民众加以防范并且筹备抗疫物资，也未能根据疫情的实际发展建立起有效的疫情防护网络，引发了国内巨大的公共卫生悲剧。新冠病毒结合着两党极化的“政治病毒”，就像幽灵一般，不断地向美国更深处扩散。
（作者为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博导）
【注：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美全球经济治理互动关系研究”（项目编号：17JJDGJW001）的阶段性成果】
责编/银冰瑶 美编/李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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