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2年12月再次上台执政的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已连续执政近八年之久，到第三个自民党总裁任期届满的2021年9月将连续执政近九年。以选举政治为分析视角，安倍长期执政与以下因素密切相关：从党内选举政治来看，自民党内没有能够取安倍而代之的竞争对手。从政党间选举政治来看，一是在野党势弱不能对安倍领导下的自民党形成有效竞争，二是自民党还有来自实力“外援”公明党的“加持”，三是低投票率的国政选举对拥有大量固定票的自民党极为有利。
【关键词】日本 安倍晋三 长期执政
【中图分类号】D73/77 【文献标识码】A
截至2019年11月20日，包括第一次首相任期在内，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任长达2887天，成为日本宪政史上任期最长的一位首相。2012年12月再次就任首相以来，连续执政近八年之久，与第一次执政一年零一天形成鲜明对照。2020年8月24日，再次上台执政连续在任长达2799天，将刷新佐藤荣作首相保持的连续在任的最长纪录。再次就任首相的安倍晋三为何能够长期执政？本文拟以选举政治为分析视角解释其长期执政的原因。
自民党内安倍“一人独大”
自民党内没有强势竞争对手。安倍以前首相和前总裁的身份在2012年9月挑战自民党总裁选举，并在决选投票中获得过半数国会议员支持“逆袭”成功。2015年9月以无投票选举方式再选连任后，2017年3自民党大会为安倍延长总裁任期修改党章，将总裁任期由可连任两届（每届任期三年）修改为可连任三届。2018年9月安倍以绝对多数优势三选连任，自民党内超过八成的国会议员支持其三选连任，向安倍发起挑战的自民党前干事长石破茂只得到两成国会议员的支持。与2012年总裁选举决选投票得到五成多国会议员的支持相比，经过近六年执政，安倍对自民党的控制相当成功，自民党内公开反对安倍的只有石破一人。
2012年自民党总裁选举决选“逆袭”成功。2012年9月举行的总裁选举是自民党2009年沦为在野党以来举行的第二次总裁选举。此次总裁选举有五位候选人参加，除安倍前首相外，其他四位分别是前防卫相众议员石破茂，时任自民党干事长的众议员石原伸晃，前内阁官房长官町村信孝，政调会长代理参议员林芳正。由于参选的候选人过多导致选票分散，没有候选人获得过半数选票。获选票最多的是石破茂，国会议员票（34票）加上党员票（165票）总计199票。其次是安倍，国会议员票（54票）加上党员票（87票）总计获141票。两位候选人在预选中票数差距较大，石破的党员票有明显优势。决选投票在选票最多的前两位候选人之间进行。在自民党所属全体国会议员参加的决选投票中，安倍以108票战胜89票的石破，安倍国会议员票优势并不突出。自民党总裁选举史上预选第二名在决选投票中扭转不利形势打败第一名“逆袭”成功的案例并不多见，这是1978年自民党总裁选举导入党员票以来的第一次。不仅如此，安倍还是自民党史上第一个再度挑战并成功就任总裁、首相之位的人。
2015年9月自民党总裁选举以无投票选举形式再选连任。安倍在三年总裁任期内举行的三次国政选举“大考”中拿到“三连胜”的成绩单，是自民党内无人挑战安倍的主要原因。自民党在安倍的领导下不仅从民主党手中夺回执政权，还在国政选举中连选连胜。2012年12月众议院选举是安倍就任自民党总裁不足三个月迎来的首次国政选举，此次选举再次实现政权轮替，自民党取代民主党上台执政，安倍就任日本首相。接着在2013年7月参议院选举中，自民党赢得65个改选议席，这是现行参议院选举制度实施以来自民党赢得改选议席最多的一次选举，时隔六年自民党再次成为参议院第一大党。2014年12月，安倍解散众议院举行大选，自民党继续确保绝对稳定多数议席。
2017年3月自民党为安倍延长总裁任期。自民党总裁任期可能延长的预测早在2014年12月众议院选举后即见诸报端。2016年7月参议院选举后，自民党自1989年以来时隔27年再度单独控制参议院过半数议席。参议院选举后延长总裁任期课题便被提上自民党议事日程。实际上，在参议院选举前时任自民党总务会长的二阶俊博就率先在记者会上表示，“在党内相应机构研究也是一个办法。（总裁任期）有大幅延长是理所当然的”。在二阶接替谷垣祯一就任干事长后延长总裁任期问题即进入相关日程。2017年3月自民党大会修改党章总裁任期规定，即自民党总裁任期由可连任两届延长为可连任三届。
2018年总裁选举安倍以绝对多数优势实现三选连任。2018年9月总裁选举，安倍再次遭遇石破，并与其进行一对一的对决。结果安倍以绝对多数优势战胜石破实现三选连任。在此次总裁选举中，安倍以现任首相的优势在国会议员票的竞争中保持绝对优势，超过八成的国会议员将选票投给安倍，支持石破的国会议员仅有两成。在党员票的竞争中却面临石破的强劲挑战。最终，安倍以超过石破两倍以上的票差拿到第三个总裁任期。
在野党势弱不堪一战
2012年众议院选举是日本政党政治由两大政党化进入“一强多弱”结构的分水岭。此后，自民党“一强”优势延续至今。只要在野党不改变“多弱并存”的格局、不能动员占选民四成左右的无党派选民积极参与投票行动，在野党就不能对自民党形成有效的竞争。“多弱并存”的在野党不堪一战，即使说自民党在众议院选举“不战而胜”也不为过。
民主党2012年沦为在野党后，经2016年重组改党名为民进党，2017年分裂，2018年再重组改党名为国民民主党后，不仅未能“做大”反而使第一在野党的地位不保，该党支持率一直徘徊在1%。民主党较大规模的分裂最早发生在2012年众议院选举前，同年7月以小泽一郎为首的近50名国会议员因反对消费税增税退出民主党后，另组新党“国民生活第一”。2012年众议院选举（议席总数为480席）后民主党势力溃不成军，沦为在野党的民主党仅获得57个议席，接近自民党的1/5；加入选举前成立的新党“日本未来党”的国民生活第一党的成员只有7人当选。此后，民主党走上衰落的不归路。2013年参议院选举后，民主党议席大幅减少至59个。2014年众议院选举（议席总数为475席）后，民主党议席有所增加，即增至73个、接近自民党的1/4。但是，该党代表海江田万里落选，成为日本众议院导入小选举区比例代表并立制以来首位落选的第一在野党领袖。2016年参议院选举前，民主党与第二在野党维新党合并重组，党名改为民进党，在众参两院组建了各自拥有众议员95名和参议员64名的统一会派。但是，重组合并也不能遏制该党衰退之势。同年7月举行的参议院选举后，该党议席减至49个。2017年东京都议会选举的败选使民进党雪上加霜，由此引发该党议员离党多米诺效应。为应对即将到来的众议院选举，民进党代表前原诚司决定民进党众议员全员加入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组建的新党希望党。但是，小池仅接受部分民进党众议员加入该党，公开表示要排除安保和宪法政策等存在分歧的民进党左派议员，因而导致民进党分裂。民进党众议院势力一分为三：以民进党代表前原诚司为首的大部分国会议员与希望党合并，以前官房长官枝野幸男为首的部分成员成立新党立宪民主党，以前首相野田佳彦和前外相冈田克也为代表的资深议员保留民进党党籍的无党派。众议院选举结束后，立宪民主党成为最大赢家，希望党成为第一在野党的“希望”破灭。面对这种局面，民进党召开两院议员大会决定撤销与希望党合并的方针。此后，民进党与由民进党分裂出来的三党派又走上重组再集结之路。面对民进党提出的重新集结的呼吁，立宪民主党拒绝参与，希望党则有意重组。2018年5月，民进党以吸收合并希望党的形式再次重组，党名改为“国民民主党”。民进党部分参议员以及无党派主要成员不满这种操之过急的合并而未加入，因而加入该党的众参两院国会议员总计只有62人，比立宪民主党少一人，合并重组成为第一党在野党的目标落空。国民民主党成立不久后的舆论调查显示，其支持率仅为0.8%。此后，其政党支持率一直徘徊在1%左右。下野不到六年，历经重组改名分裂的民主党竟然衰落到政党支持率仅为1%的程度，令人唏嘘。
立宪民主党成为战后日本政治史上最弱的第一在野党，2017年众议院选举后议席接近自民党的1/5，2019年参议院选举后议席不到自民党的1/3。2017年10月众议院选举后，立宪民主党赢得55个议席，成为众议院第一在野党，比第二在野党希望党仅多五个席位，成为战后日本政治史上最弱的第一在野党。从众议院力量对比来看，在野党实力太弱。第一在野党议席不到自民党的1/5，第一和第二在野党议席合计不到自民党的1/2。在参议院，最初参加立宪民主党的参议员并不多，2018年5月民进党重组以后，由于此前保留民进党党籍的参议员以及无党派会派的加入，2018年10月以后该党才成为参议院第一在野党。2019年参议院选举后，立宪民主党议席大幅增加，与国民民主党拉开较大差距，从而稳定确立参议院第一在野党的地位。相较于众议院力量对比，参议院情况稍好一些，第一在野党参议院议席不到自民党的1/3，第一和第二在野党议席合计接近自民党的1/2。
立宪民主党“接棒”主导推进新一轮在野党势力的合并重组。为备战下一届众议院选举，立宪民主党主导了新一轮在野党势力的重组合并。立宪民主党在2019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后议席增加，但是该党所获选票与2017年众议院选举相比，减少了312万票。选票的减少使该党代表枝野幸男危机感倍增，因而改变了一直拒绝参加在野党势力重新集结的态度，主动呼吁国民民主党、社民党以及前首相野田佳彦领导的众议院会派“重建社会保障国民会议”联合起来在众参两院建立统一会派。2019年9月19日，两党一派代表达成建立统一会派的共识。同年9月30日，众参两院分别拥有120名和61名国会议员的统一会派成立，这是安倍2012年再次上台执政以来国会成立的最大规模的在野党统一会派。在统一会派建立以后，枝野继续积极推动各党派合并，其目标是组建能够执掌政权的政党并在下一届众议院选举中实现政权轮替。
立宪民主党主导的新一轮在野党各派势力的重组合并若顺利实现，至少能改变在野党各派势力“多弱并存”的格局，不再给自民党在国政选举坐收渔利的机会。不过，未来在立宪民主党主导下重组新生的第一在野党能否成长壮大到取自民党而代之，仍然是未知数。
“外援”公明党的“加持”
自民党和公明党联合执政始于1999年10月，其直接原因是自民党不能控制参议院过半数议席，不得不与其他政党联合控制参议院。1998年7月的参议院选举后，自民党参议院议席大幅跌破过半数，时任首相桥本龙太郎引咎辞职。继任的小渊惠三首相为控制参议院过半数议席，决定与公明党等组成联合政权。出于控制参议院过半数议席需求开始于国会的自公两党联合执政，以2000年众议院选举为契机发展到在国政选举中进行选举合作。
自民党与公明党开始选举合作之初正是民主党作为两大政党之一翼抬头之际，公明党的选票对自民党在众议院小选举区议席的确保以及政权的稳定维持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事实上，在日本众议院导入小选举区比例代表并立制选举制度以后，至2009年众议院选举实现政权轮替，自民党能够单独控制众议院过半数议席的大选只有一次，即2005年大选。公明党对自民党的重要性可见一斑。一般认为公明党的固定票即来自创价学会会员的选票大约是600万—700万票，每个小选举区大约有2万—2万5千张票。小选举区当选者的得票数大概是10万票左右，公明党选票的去向直接决定着自民党候选人当选或落选的情况并不少见。同样，在参议院选举中，在决定选举结果走向的一人区议席的激烈争夺中，公明党的选票对自民党也是至关重要的。2016年参议院选举，在选区议席定数增加的爱知、兵库、福冈选区，公明党拥立新的公认候选人并要求自民党在选举中推荐该党公认候选人。自民党为确保公明党对其一人区公认候选人的积极支持不得不答应公明党的要求不在这些选区提名本党公认候选人。2019年参议院选举，在选举区议席定数增加的埼玉选区，公明党也拥立了新的公认候选人。
对公明党来说，与自民党的选举合作的好处也很大。一是众议院比例代表议席的增加。公明党在小选举区选举中支持自民党公认候选人的回报是其比例代表选举所获选票的增加。准确地算出具体票数比较难，一般认为是100万—150万票。这相当于公明党众议院比例代表选举所获选票的20%左右。与自民党的选举合作，粗略来看给公明党增加了5个比例代表议席。最近几年公明党众议院议席基本保持在30个左右，这绝不是一个小数字。二是众议院小选举区议席的确保。与中选举区相比，在候选人当选所需得票率提高的小选举区中，没有自民党的选举合作，公明党获得议席的可能性极小。三是参议院议席的增加。2019年参议院选举，公明党在选举区拥立候选人的是六人区的东京、四人区的神奈川、大阪、埼玉、爱知和三人区的福冈、兵库总计七个选举区，无论哪个选举区都与自民党是竞争关系。但是，自民党在除东京和大阪外的五个选举区均推荐和支持了公明党候选人。作为回报，公明党在一人区和二人区全部支持自民党候选人。实际上，与自民党一样，公明党的固定票也在减少。同时，该党还面临学会会员老龄化以及凝聚力下降的问题。正因为依赖宗教团体创价学会的选票，公明党也很难扩展其他支持基础。因此，对公明党来说，来自自民党支持者的选票也很宝贵。
自民党“铁杆”支持者的稳定支持
安倍任内举行的国政选举不断刷新战后日本国政选举史上的低投票率纪录。2012年以来的三次众议院选举包揽战后日本众议院选举史上投票率最低的三次选举纪录，2012年众议院选举以59.32%的投票率刷新战后日本众议院选举史上最低投票率纪录，2014年众议院选举再次大幅度刷新该纪录，以52.66%再创新低。2017年众议院选举投票率比2014年高1.02个百分点，以53.68%刷新次低纪录。与2005年时任小泉首相动员大量无党派层选民积极参与投票行动的“邮政民营化”选举以及2009年政权轮替选举的高投票率形成鲜明对照。参议院选举则包揽战后日本参议院选举史上投票率倒数第二、三、四低纪录，刷新次低纪录并再创投票率跌破50%的历史性纪录。2013年参议院选举以52.61%的投票率，创战后日本参议院选举史上投票率第三低纪录，2016年以54.69%的投票率位列倒数第四，2019年则以48.79%的投票率刷新史上次低纪录，时隔24年之久再创投票率跌破50%的历史性纪录。概而言之，2012年以来自民党的国政选举“六连胜”都是在低投票率下获得的。
低投票率的国政选举对拥有大量固定票的自民党最有利。低投票率意味着既有政治势力不能有效动员无党派层选民积极参与投票行动，由于大量不关心政治的无党派选民不积极参与投票行动在选举中“隐身”，各派政治势力之间的竞争主要比拼的是各自支持基础的强弱、固定票即政党支持者的多少，选举结果取决于政党支持者的投票行动。在固定票的比拼上，自民党具有绝对优势，该党可以凭借固定票毫无风险地稳赢选举。选举形势越是对自民党有利，自民党越是趋于稳赢选举，无党派选民越不积极参与投票行动，投票率越低。对自民党来说，这样可以形成一个使其稳赢国政选举的良性循环。
接近全体选民两成左右的自民党支持者在稳定支持着安倍长期执政。以自民党失去单独过半数议席的1993年众议院选举为转折点，自民党支持者大幅减少。1996年众议院实施小选举区比例代表并立制选举制度后，在小选举区选举中，自民党支持者约为全体选民的25%，在比例代表选举中，自民党支持者占全体选民的比例基本保持在15%—20%。与1993年众议院选举前自民党支持者在全体选民中的占比稳定维持在30%以上不可同日而语。安倍长期执政期间举行的众议院选举，自民党支持者在全体选民中的比例也基本维持在同一水准上。换言之，安倍长期执政受到约占全体选民两成左右的自民党支持者的稳定支持。从参议院选举的情况来看，自民党支持者不到全体选民的两成。自民党支持者对该党的支持一直比较稳定，即使是在自民党下野的2009年众议院选举，小选举区自民党支持者约为全体选民的26%，比例代表选举区则为18%。民主党下野的2012年众议院选举，小选举区民主党支持者约为全体选民的13%，比例代表选举区则为9%。两党固定支持者的差距一目了然。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政治研究室副主任、研究员）
【注：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日本自民党体制转型研究”（项目编号：17AGJ008）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①中北浩爾『自民党――「一強」の実像』，东京，中公新書，2017年。
责编/韩拓 美编/杨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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