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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点论”到“三分法”:全球治理观念重构与进路设计

摘 要: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引发全球公共卫生危机,全球合作文化受到冲击,全球治理观念发生断裂,全球多边合作机制受到冲击。谁来进行治理、怎样进行全球治理,中西方学者依据不同的理论给出不同的全球治理进路。从理论和实践来看,走向全球治理不仅要统筹兼顾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还需要重视地区治理阶梯,三个层次的治理要统筹设计、缺一不可。

关键词:全球治理 治理进路 地区治理阶梯 人类命运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D815 文献标识码A

全球治理“大僵局”

21世纪以来,世界政治经济文化格局发生了空前巨变,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世界卫生组织等面临改革困境,全球多边秩序陷入混乱和失序状态,全球合作文化受到冲击,全球治理观念发生断裂。

总体来看,当前在需要解决的全球问题与全球多边机构解决问题的能力之间,出现了越来越大的鸿沟,全球合作几近崩溃,二战后初步形成的全球治理机制渐趋失效,甚至成为推动全球合作的障碍,从而出现全球治理的“大僵局”。“大僵局”之说出自于英国杜伦大学教授、全球化研究专家戴维·赫尔德,他认为多边跨国合作日趋失效,出现了核扩散、轻小武器激增、恐怖主义、失败国家、全球经济失衡、金融市场波动、世界贫富不均、生物多样性丧失、水资源匮乏、气候变化等一系列现象,这样的“大僵局”不是某个领域的特有现象,已经成为全球治理的普遍症结。

“大僵局”之说并非耸人听闻,人们普遍认识到全球治理的原有规则体系不能适应新的全球性挑战,而全球性问题不断产生和积累,最终导致世界秩序失调、全球治理失灵。冷战结束后,全球化加速发展,人们对全球化和全球问题越来越关注,对全球治理的未来普遍持乐观态度。但2001年“9·11”恐怖袭击和2008年全球金融海啸等事件,对这种乐观情绪造成巨大打击。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原本已深陷困境的全球化出现停滞,全球治理不进反退。当前全球治理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呼吁全球团结抗疫、合作应对全球化挑战,依然是世界多数国家的期盼,探寻走向全球治理的进路,已成当务之急。

全球治理进路

新世纪之交,全球化和全球性问题的认识分歧主要体现在需求侧,争论的问题在于世界是否需要全球治理。如今,各国在观念上的断裂主要发生在供给侧,即谁来进行治理、怎样进行全球治理。世界各国争论不休的新问题包括:全球治理的推进主体是谁?根据什么原则、使用什么方式推进全球治理?走向一个什么样的全球治理未来?导致这些新问题产生的根源,主要在于全球治理的需求与供给之间出现了巨大鸿沟。解决这些新问题的核心和关键,在于找到真正有效的全球治理的模式。

西方学者观点

西方学者重视理性国家观念,倡导从改造国家理性入手,重塑全球治理。西方学者认为,造成当前全球治理困境的一大原因是,国家数量的增加,特别是大国数量越来越多,多极化加深,而核心利益诉求各不相同,相互协调与合作的成本增加,大国为全球提供公共产品的意愿显著下降,从而导致僵局。因此,他们主张从转变大国利益诉求入手,最重要的是要尊重大国的核心利益关切,只有在全球问题关系到大国切身利害,大国有强烈意愿解决并且没有其他大国反对的情况下,才可能出现全球合作。这与西方霸权稳定论的逻辑密切关联,仍然着眼于破解“金德尔伯格陷阱”,即主要大国无意承担全球公共产品提供之责,导致世界陷入领导权落空、危机四伏的状态。

西方学者认为,全球治理“大僵局”的导因还包括全球问题日益复杂尖锐,而现有国际制度设计却存在制度惯性,国际机制多元化、碎片化,决策分散,全球合作失去效率和效力。对此,西方学者提出的改进建议有:增强现有多边国际机构的自主性和适应性;多元化和多样性的组织机构应当携手同行,分享相同目标,遵守共同规范;动员各国国内力量,促使国内力量走向全球合作;民间社会协助政府厉行改革,寄望于富有规范创制精神的领导者。这些政策建议建立在国家理性和规则理性基础之上,主张维护和加强既有西方主导的制度体系和规则规范,倡导自下而上的改革,重视国内政治和民间社会的能动性与个体创制规范的领导力效应,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可行性,但带有明显的“西方中心主义”和“国家中心主义”色彩,局限性更大。

我国学者观点

相比之下,我国学者更重视全球整体利益,倡导从中国与世界的关系着手,反对“西方中心主义”和“国家中心主义”,主张综合西方的规则理性和东方的关系理性,创建更加多元而和谐的全球秩序。具体来看,我国学者在全球治理进路上主要有以下两类主张。

一类主张破除“西方中心主义”,实行多元普遍主义或深度多元主义,以充分包容的心态看待这个世界,最终推动形成一个体现这种理念的新的“复合”世界秩序或“多元”世界秩序。这条进路倡导突破传统国际关系理念,呼吁改变全球治理的规则和路径,提出融合各种文明的治理思想,重建世界秩序的理念原则,以多元主义的世界观,以伙伴关系的思维方式,以参与治理过程的实践活动,建构起能够有效应对全球挑战的命运共同体。这条进路主张与党和国家在新时代提出的“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思想高度一致。和西方学者的主张相比,这类主张不满足于改良现有的制度规则体系,要求创建新的国际制度和国际规则。

另一类主张破除传统的“国家中心主义”,践行全球主义观照下的国家主义。这条进路倡导在国家利益合理化的基础上实现人类整体利益的优化,推动全球治理从割裂的治理转向整体性治理;倡导深度、有效、理性而和谐的全球治理,主张制定统筹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的整体性政策与方案,敦促加强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的互融互动;主张实现更为有效的国家治理和全球治理,以克服当前世界秩序的明显缺陷。这条全球治理进路重视理想目标与现实利益的统一和协调,与党和国家“更好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的治国理政总体思路,以及当前全球疫情危机条件下提出的“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不谋而合。这条进路更加重视以全球整体性来弥补分散的国家利益,实现自上而下的统筹和协调。

相比西方学者具体而微的主张来看,中国学者的主张更为宏观、更重视顶层设计,也具有更高的理念意义和实践价值,但从全球治理进路设计的角度看,尚有可以延伸思考的空间。

全球治理的地区转向

设计全球治理进路,需要立体、全面地看待全球问题和全球治理,既要坚持唯物辩证法的“两点论”或“两分法”,也要吸取中国传统智慧的“三点论”或“三分法”。中国参与全球治理的政策设计,也应从“两分法”过渡到“三分法”,既要统筹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的互动,也要充分重视地区治理的桥梁和阶梯作用,全面兼顾全球治理、地区治理和国家治理三者的互动。

理论上,西方主流的国际关系研究主要重视两层次问题的治理,一个是全球化的治理,一个是国内问题的治理。只不过有些理论偏重前者有些偏重后者,但都看重规则和规范的事前建构,且习惯从内外两层次相悖的立场上看待问题的根源,认为全球治理的“大僵局”起源于二战后“治理有方的全球化”,从治理僵局本身出发去寻找进路,这种看法容易割裂全球治理。

中国主流的国际关系研究则强调辩证地看待世界,综合地认识中国与世界的关系,习惯于借助唯物辩证法的“两点论”和“内外兼修”思维,却忽视了传统中国哲学思维中的“三点论”和“执两用中”思维,容易导致不够全面和综合。“两点论”符合西方现代理性,重视深度治理,强调治理的合法性和有效性,但难免陷入两极对立思维,一极是坚守民族国家主权绝对不可侵犯、不可让渡、不容干涉,另一极是承认全球必将走向一体化、世界大同。由“两点论”提出的治理策略常常是两者各取所需、各为所用,而并不在意是否还有第三条进路。从中国传统逻辑来看,这样的思维显然不够完整,虽然历来讲究“一分为二”地看待事物,但更主张“合二为一”“执两用中”。“执两用中”里的“用中”,正如当代中国哲学家庞朴先生所说,“所谓的中,就是第三者;承认二分又承认中庸,也就在事实上承认了一分为三”。这种“三分”哲学观,也恰如毛泽东以昆仑想象世界,“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

实践上,如果只考虑如何统筹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主张厘清并深刻认识两者的互动,从而在战略谋划和政策安排上予以统筹和协调,就显得不够全面和综合。客观来看,当今世界依然是民族国家的世界,但也必须尊重世界由一个个地区组成的现实。构建未来全球秩序的努力中,全球性的“大国协调”虽不可或缺,但“一统天下”的局面却遥不可及,反倒是“地区世界”的模样已初现端倪。

全球治理终究有一个渐进实现的过程,其中蕴含着分片渐次实现和平的逻辑,也符合近年来广受理论界重视的多层治理逻辑。多层治理理念和实践启发我们,全球治理是一个包含众多层次的治理系统,既包含全球层次的治理,也包含地区间、地区、国家和地方等多个治理空间的治理,其中,国家和地方层次的治理属于国家治理的范畴,而地区间和地区层次的治理则是全球性地区治理的题中之意。关注地区和地区间层次的治理,并把它们与全球层次和国家层次等更多层次的治理结合起来,实现更为立体化的治理,可以更好地体现全球治理的整体性,实现真正的全球整体治理。

早已有学者认识到,地区治理有着比全球治理易于取得成效的优势,欧盟道路和东盟道路提供了一定的实践经验。如今,对全球治理的认识有必要进行一次“地区转向”,将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两者统筹兼顾的“两点论”扩展成“三分法”,真正架起全球治理、地区治理和国家治理三者互动沟通的桥梁和阶梯。在政策设计上,应更加重视发挥全球性地区治理的功能和作用。如对“一带一路”的定位除了是全球公共产品和国际合作平台,还应将其看作是一项面向全球的“地区治理工程”。习近平总书记早已提出,要秉持“亲诚惠容”的周边外交理念,奉行“睦邻、安邻、富邻”的周边外交政策,打造“周边命运共同体”。而“一带一路”倡议正是这一周边命运共同体思想的集中体现,其核心工程——互联互通建设——已成为推动亚洲地区合作进程的澎湃动力,并扩散到全球各地,引领着全球治理的方向。因此,走向真正的全球治理不仅要统筹兼顾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还需要重视地区治理阶梯,三个层次的治理要统筹设计、缺一不可。

【本文作者为中国政法大学全球化与全球问题研究所教授】

责编:程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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