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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材与文明》:为何说 “人类需要回归木器时代”?

《木材与文明:一部树木塑造的人类史》罗兰·恩诺斯 著 王楚媛 译 天津人民出版社

木质帆船(本图系书中插图)

许多年前,我和哥哥一起去法国境内的比利牛斯山徒步旅行。一路上非常艰苦,旅途后半段,我们蹒跚着穿过了一条堪称人类工程奇迹的险路,这条路可以说改变了人类的历史进程,塑造了现代世界。它的名字叫“船桅之路”。为什么要在无人之境建造这样一条壮观的路?“船桅”又是什么意思?

从“船桅之路”

窥见地缘政治的风起云涌

答案就藏在18世纪西方世界的两个新兴超级大国——英国和法国——的较量之中,而它也正好为木材帮助塑造人类历史提供了一个更引人注目的例证。当时,英法两国在加勒比海、北美的殖民地上争夺权力,随着它们各自海军的建立,一场军备竞赛拉开了序幕。双方都力图造出体积更大、吨位更重的军舰,可以充当百门加农炮的发射台,击垮其他船只和海岸防御。但是两个国家遇到了同样的难题,怎么得到足够的树来造船呢?问题不在于缺树,而在于缺乏足够高和直的树来制造高30米至36米的船桅。

法国人选择去比利牛斯山的荒野,那里生长着巨大的冷杉。他们沿悬崖边开辟出一条险路,用于前往难以到达的阿斯佩谷获取树木。这条路于1772年修完,被命名为“船桅之路”。而英国人将目光投向美洲殖民地,那里的新英格兰地区有古老的森林,里面生长着不计其数的东部白松。不幸的是,英国军方很难在公开市场买到所需的木材,因为殖民地居民喜欢把树锯断后再出售。他们对居民的砍伐行为几乎束手无策,地方政府也不愿意推行不受欢迎的法律。1772年,“船桅之路”完工,一场危机随之爆发,史称“松树暴乱”。暴乱的消息传遍了新英格兰,成了更著名的1773年12月“波士顿倾茶”事件的导火索。

美国独立战争的爆发切断了英国皇家海军在新英格兰地区的船桅木供给。英军被迫采用产自波罗的海地区的较小的树,有时还得用铁圈把几根木头固定在一起用来当船桅。这种解决办法实际也并不怎么令人满意,许多军舰因船桅损坏,在战争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无法投入使用。雪上加霜的是,法国人趁机站在了殖民地反叛军的一边,当地居民开始将松树卖给法国人。法军在几场重要的海战中大胜英军,比如1779年的格林纳达之战,便是英军自1690年比奇角海战以来输得最惨的一次。在镇压殖民地暴乱方面,英国表现得优柔寡断。没有了英国海军的压制,美国逐渐占领上风,1783年英美达成停战协议,英国承认美国独立,未来的超级强国自此诞生。如果英国当时改从加拿大、新西兰等领地获取船桅木,或许很快能恢复海军的元气,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就是这样,这条在比利牛斯山悬崖上开凿出的小路,让我们得以窥见地缘政治的风起云涌。

“船桅危机”在历史上如此重要,

却并不为众人所知

令人惊讶的是,“船桅危机”在历史上如此重要,却并不为众人所知。就连英国小学生都会在课堂上学到“波士顿倾茶事件”,而“松树暴乱”却很少被提及。无论是史前还是有历史记载的时期,关于人类进化的描述总是忽略木材起到的重要作用,松树并非个例。每当谈起石器的发展,人类学家便滔滔不绝,盛赞人类打磨石器的智力和技能,而对真正帮助早期人类获得食物的木棍、长矛和弓箭,他们却置之不理;用木柴生火让现代人类得以烹饪、冶炼,考古学家对此却不以为意;新的金属工具优化了木材加工,进而推动了轮胎和木板船的突破性发展,技术专家对此却置若罔闻;中世纪教堂使用木材搭建屋顶、乡村房屋用木材隔热、城市基建更是处处有木材的身影,建筑史学家对此却熟视无睹。

当前艰难地走在“船桅之路”上时,我同样没意识到木材是多么重要。我了解木材的解剖构造和力学性能,也懂一些木材的结构用途。然而直到我转去研究植物根系的锚固机制,并在研究院有了一个稳定的职位后,我才开始进一步了解木材。从事学术研究的一大好处(或者说曾经的好处)就是你能在研究、教学、与同事在茶室交流时找到丰富的话题。我在指导各种各样的学生项目时,对生物力学有了更多的认识。我鼓励年轻聪明的学生去钻研人体力学设计、木材与树木的力学,以及城市森林带来的益处等题目。我写了一本关于树的书,我开始更深入地了解木材的应用,研究人类与树的关系。教学工作不仅让我进一步思考我们的“近亲”猿类与树之间的联系,还让我接触到了许多激动人心的新研究,这些研究揭示了猿类是如何制作并使用各种木制工具的。我也很幸运地参与了一个研究猿类如何在树冠间穿行建巢的项目。我开始思考,早期人类是怎样制作有效的木材加工工具、怎样打磨长矛和斧柄的。

人类与木材关系的基础

就蕴藏在木材的非凡特性中

学术上的探索动力源自孩提时代的快乐回忆。小时候,我参观过各种与木材相关的景点。在地方考古博物馆,我看过一排排码好的斧头和早期人类生活的复原景观;我去过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生态博物馆,那里全是木制的农舍、水磨、风车和教堂;我还去看过维京长船、哥特式教堂的房顶、中世纪的谷仓和城堡,以及帕拉第奥式的乡村民居。我越发清晰地认识到,木材在历史中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它让人类进化和文化发展绵延不绝。从穿梭林间的猿类到投掷长矛的狩猎采集者,从挥舞利斧的农民到铺盖屋顶的木匠,最后再到伏案翻书的学者,木材的身影无处不在。了解了木材的特性和树木的生长后,我开始研究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人类与木材关系的基础就蕴藏在木材的非凡特性中。作为全能型的结构材料,木材简直无与伦比。它的重量虽然比水轻,却像钢铁一样坚硬、牢固,能经受拉伸和压缩。顺着纹路可以轻易把木头塑造成各种形状,刚砍下来的木头足够柔软,非常适合雕刻。经过切割的木材,大的可以做房屋承重柱,小的可以做牙签之类的小物件。在稳定的湿度下,木头可以留存数千年不坏。人类靠燃烧木柴取暖、做饭、推动工业发展。拥有众多优点的木材对人类发展的影响难以用语言描述,简直无可替代。

所以,是时候重新评估木材的地位了。基于人类与“万能”木材的关系,本书重新诠释了人类的进化和历史。我希望证明的是,用这种以木材为中心的全新角度去看待世界(在学术上,这被称为“木质中心”),能够帮助我们更清楚地想明白我们是谁、来自哪里、将前往何方。

最重要的是,我想要鼓励读者不再受固有观念的束缚,换一种方式看世界。传统观点认为,人类历史是由人类与石器、青铜器和铁器的关系定义的,木材不过是遥远过去留下的遗物。本书反驳了这种说法。我希望让大家知道,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由“万能”木材主宰的时代,即使到今天,木材也仍在许多方面影响着人类。为了保护环境和我们自己的身心健康,人类需要回归木器时代。

(作者为英国赫尔大学生物学客座教授)

作者:罗兰·恩诺斯

[责任编辑:王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