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日行三万步,夜里赶火车,挑战体力和时间的极限,以求花最少的时间和金钱,游最多的景点,旅行结束继续回到原本的生活上班上学,不求休闲放松,主打的就是一个“来过”和“在路上”。本文采用主我认知论的研究方法,从主位视角分析了青年群体热衷特种兵式旅行的驱动动机,同时也探讨了形成和支撑这种密集节奏旅游方式背后的社会、媒介与物质条件因素。
【关键词】特种兵式旅行 青年群体 旅游动机 社交媒体 【中图分类号】D432.6 【文献标识码】A
2023年伊始,我国旅游行业中出现了一个爆红热词——“特种兵式旅行”,指以在校大学生和职场新人为主的青年群体在周末或节假日,利用最少的时间和金钱游览尽可能多的景点,品尝美味佳肴的旅游行为。他们一般在周五晚上或双休日清晨出发,打卡各大景点后在周一早上返回上课或者上班,用最少的花费将周末作用发挥至最大。“主打效率、只求去过”“时间紧、任务重”成为他们的旅游口号和宣言。本文援借美国媒介学者弗兰克·哈珀(Frank Harbers)提出的“主我认知论”的认识论立场来观察特种兵式旅行现象。其主要立场是“自我已经成为所有真相的来源和仲裁者”,反对基于同质化经验形式得出的单一真理版本,认为没有一种非人格化的定义社会现实的方式。要合理理解特种兵式旅行现象,需要扎根于当下青年群体的具体现实经验,进入青年特种兵式旅行者的内在世界。
青年群体践行特种兵式旅行的心理动机
旅游动机通常分为以自我为中心的需求和以他人为导向的动机。前者表现为寻求娱乐、安静、休息、放松、刺激和新奇等,后者表现为寻求获得社会地位或人的吸引力等。青年特种兵式旅行自然也是由动机驱动的行为。
逃避日常与缓解压力。法国作家蒙田称“旅游是遇见自己的一种方式”。对大多数特种兵式旅行者来说,旅游是一种让他们从学习、工作的单调环境中解脱出来的方式。美国社会人类学家麦坎内尔(Mac Cannell)认为“旅游代表着游客对本真性的追求,是反抗生活异化的方式”。法国作家西尔万·泰森(Sylvain Tesson)认为“旅游是摆脱常规、单调、熟悉的一种方式”,特种兵式旅行让青年群体暂时离开现实,体验一种身份转变,从而发现自己“本真”。青年群体普遍承受学业或职场所给予的压力,而旅游能使其“悬置”压力而专注于旅行本身,形成持续的心流,获得精神的休息。1957年,美国作家凯鲁亚克的小说《在路上》为年轻一代勾勒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流浪远方。他们在旅游过程中重新审视各种事项,以“充电”和“加油”的方式进行放松和休息。
收获经验与掌握知识。旅游具有一定新奇性,影响着游客对世界的感知和理解,使其体验到与日常生活不同的经验和知识。新颖性使得游客获得新的人生经验和全新知识,青年通过特种兵式旅行体验各地人们如何生活并作为自己生活方式的参照。对于青年群体而言,特种兵式旅行还是一种自我培养的形式。在《逃离一切:假期与身份》一书中,美国罗格斯大学社会学博士凯伦·斯坦因(Karen Stein)提出,“旅游与度假是重塑和重组身份的一种手段”。旅游超脱书本教育,是“行万里路”的锻炼,能够培养青年独立应对挑战的能力。“生活是旷野,不是轨道”,旅游增加了青年群体的阅历,实现了他们的自我发展。在无穷无尽的体验之中,他们不断找寻着自己向往的未来的模样,所见所闻都是宝贵经历。
游戏玩乐与挑战自我。旅游是“旅行”和“游乐”的有机统一。游戏是伴随着快乐的广泛的人类活动形式,是“自我决定”而非“他人决定”的行为选择。特种兵式旅行具有游戏属性,只不过这种游戏是借助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在广袤的大地上展开的,并在短视频等社交媒体的分享中获得乐趣。旅游是一种激动人心的高峰体验,青年群体通过特种兵式旅行寻找乐趣,生成了很高的娱乐价值。特种兵式旅行同时具有冒险意义上的挑战性。美国心理学家斯坦利·帕洛格(Stanley·Plog)把旅游者分为探索型、保守型和中庸型三种类别,特种兵式旅行属于探索型旅游。与保守型游客、中庸型游客相比,特种兵式旅行者并不只是为了休闲,同时还受到探险和挑战动机的驱动。他们怀抱冒险、实验和探索动机,致力于在穷、苦、紧等各种条件限制之下完成挑战。
社交需求与青春仪式。美国旅游学家麦金托什(R·McIntosh)把游客的旅游动机分成四类:身体放松和休息、体育活动、医疗保健或治疗等在内的身体激励,结交朋友以摆脱生活中的日常烦恼的人际激励,了解其他文化传统的文化动机以及获得他人尊重和认可的地位和声望激励。①面对旅游“急行军”,特种兵式旅行者并不感到仓促,原因在于“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朋友的陪伴是特种兵式旅行重要的价值。对于青年群体来说,特种兵式旅行的“此时”正是跳脱青春的“节点”,他们试图以这种方式镌刻下青春印记。“趁年轻来一场极限挑战”成为一种代际的集体激情,“青春在当下,自由在当下”成为一种代际心态,由此,特种兵式旅行成为青春认同的确证。认同直接指涉“我是谁”“我们是谁”“从何而来、到何处去”等问题。②身份认同是特种兵式旅行者通过经历以及反身性所理解和认识的自我。
特种兵式旅行的形成因素与条件
美国旅游学者格拉汉姆·丹恩(Graham Dann)提出的“推拉理论”是旅游研究中被广泛接受的解释框架。推动因素是个体的社会心理需求,拉动因素大多与目的地的便利设施和条件有关。特种兵式旅行作为一种高强度的旅游方式,满足了青年群体的心理需求,然而其要成为现实,还离不开社会的结构性因素与物质条件的推动和支持。
消费反弹与反内卷心态。后疫情时代旅游业的复苏造就消费反弹。特种兵式旅行以直接、快速的方式满足了青年群体释放的需求,实现其内心的弥补与满足。反内卷的结构性力量也是特种兵式旅行的一个动机。青年群体用暂时的“度假身份”构建出有意义但短暂的身份,与日常生活分离,产生不同的体验。
经济能力与业余时间限制。特种兵式旅行的直接原因是大部分年轻人时间和精力有限。旅游是一种消费行为,大多数初入职场的年轻人和在校大学生经济实力有限,难以承受长时间松弛舒适的旅游所需的食宿费用,更无心也无力忽视工作学业压力而安心长期旅游,“节约每一分钱”的特种兵式旅行成为他们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平衡点,能够以最高效的方式满足他们内心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抛却经济能力因素,造成特种兵式旅行的更重要的因素其实是业余时间的匮乏。学业压力和职业压力使得年轻人的时间变得更为有限和宝贵。于是,青年群体通过特种兵式旅行在有限时间内获得更多的体验和记忆。
媒介化展演与社会模仿。旅游是意义和赋权的时刻,其不仅是地理现象,还是介于主观与客观之间的建构。数字化时代,媒体成为旅游意义的生产者,旅游行为变成了对意义的确认。特种兵式旅行者倾向于使用社交媒体分享其旅行内容,如“天安门升旗看了,故宫角楼拍了,什刹海到了,铜锅涮肉吃了,长城去了,环球影城玩了”。在快节奏的社会环境下,很多普通人特别是学生像达成任务般完成景点打卡以表示自己去过某个地方,实际上这是短视频等社交平台让特种兵式旅行成为展演导向的媒介现象。社交媒体关于特种兵式旅行的内容减少了大家对目的地的筛选,使一些能打卡的景点更加具体化,无形中放大了这种现象,而特种兵式旅行者则通过在社交媒体平台“晒圈”获得个人满足。他们将旅游体验和探索过程转化为展示自己的方式,他们分享的旅游照片和视频吸引社会关注和引发共鸣,进一步助推相关内容成为热门话题。于是,年轻人竞相效仿,加上网络的传播,自然就会出现这种效率式打卡的旅游方式。
交通系统与信息系统基础设施支持。旅游是一种空间流动形式。英文中的“Communication”具有交通和传播的双重释义,交通系统和通讯系统是实现旅游的基础设施。交通基础设施的完善使游客的空间流动能力增强,有力地支撑了特种兵式旅行,通信技术的进步使游客可以通过智能设备随时掌握各种旅游信息。一方面,特种兵式旅行的出现与我国高铁基础设施的飞速发展密不可分,它让短时间内的中长途游成为可能。另一方面,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智能通信技术让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越来越多,使机票、酒店和门票等旅游产品预订更加方便。青年群体擅长搜集与使用互联网信息,拥有熟练的数字技能。他们通过访问社交媒体平台增加对目的地信息的掌握,提高自身决策能力,产生了社会资本。特种兵式旅行并非说走就走,而是需要精准的时间管理和周密的出行计划,这样才能快速找到打卡地,同时安排好排队时间。加上特种兵式旅行者可支配的时间、金钱有限,最大化地利用有限的时间、金钱打卡更多的景点,都离不开通信系统和旅游软件的支持。
尊重青年的主体性与能动性
《商品的世界》的作者道格拉斯和依舍伍德指出:“消费从来都不是源自纯粹的经济因素。它既是经济行为,也是文化行为。”特种兵式旅行是发生在青年群体中的社会文化现象,他们的行为反映了共同的经历、态度、行为和心理,具有群体性特征。在理解特种兵式旅行时,需要研究者从青年“主位”的视角展开。美国心理学家彼得·格雷(Peter Gray)区分了两种不同的游客心理:一是“流浪癖”,即从熟悉的已知地到不熟悉的未知地的旅游动机或愿望;二是“日光浴”,即一种可以为游客提供特定或更好的便利设施的旅游。青年群体精力充沛,好奇心强,特种兵式旅行的性质大体上属于前者所谓的“流浪癖”。甚至还有人认为特种兵式旅行也是当代艺术的一次行为体验,它的意义就在于没有意义。同时,特种兵式旅行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青年群体面临的结构性压力,看似青春冲动美好,其实质就是焦虑。
各大平台都出现了一些对特种兵式旅行批评和批判的观点,但也迎来了针锋相对的反驳。在青年群体看来,特种兵式旅行是积极与正面的身份认同。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Max Weber)认为“人是悬在由他自己所编织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经验不同、位置不同,即便是基于事实与符合逻辑的推理也无法生成相同的知识与立场。故此,知识生产要尊重进行历史实践活动中的主体经验。此外,即便在学术理论的普遍性解释范围之内,也不能忽视人的能动性问题。能动性是人作为行为主体基于环境因素主动选择、决策并产生目标导向的能动行为以达成既定目标的能力。有人认为这种旅游是不快乐的,旅游意义是被消解的、追求速度不追求质量的,但是加速社会和功绩社会理论是有局限的,批判范式的局限性在于没有考虑行动主体的能动性,也许这就是当代青年乐意的旅游方式,注定和所谓“慢旅游”不同。一如一位特种兵式旅行者所言:“年轻总要疯狂一次,只不过方式不同,而且这样的方式也就是一阵风,不需要提倡也没必要批判,他们自己就会调整了。”
(作者为陕西师范大学与西安外事学院双聘教授,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王议晨对本文亦有贡献)
【注:本文系西安社科基金项目“西安这座城:西方非虚构写作中的西安书写与传播研究”(项目编号:22WL27)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Anish Yousaf ,Insha Amin , Santos,J.A.C. Tourists' motivations to travel: a theoretical perspective on the existing literature. Tourism and Hospitality Management. 2018,Vol.24 No.1 p:202.
②尹金凤、蒋书慧:《网络短视频生产中乡镇青年的身份认同建构》,《新闻界》,2020年第8期。
责编/靳佳 美编/陈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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