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 | 网站地图

大国新村
首页 > 理论前沿 > 深度原创 > 正文

古代“书院人”的师道传承与价值追求

【摘要】书院教育的核心在于师道精神的传承。历代“书院人”以师道传承为理想,确立了书院教育的价值追求,包括五个方面:立德为先的教育原则、学问为本的教育理念、道不远人的教育智慧、包容开放的教育气象、融入自然的教育趣味。历史上,书院虽多次遭遇灾乱,但终能恢复元气、重振旗鼓。正是有赖于“书院人”的师道传承和价值追求,方能学脉不断,文明不绝。

【关键词】书院教育 师道传承 价值追求

【中图分类号】G529 【文献标识码】A

从唐代到清代,书院数量众多,类型不一。教育教学是书院的主体功能、主要活动,但书院的性质又不仅仅是学校。《论语》曰“士志于道”,《中庸》曰“修道之谓教”,作为儒家文化的道场,书院教育的核心在于师道精神的传承。历代“书院人”,包括书院师生以及热衷于书院事业的地方官绅,以师道传承为理想,确立了书院教育的价值追求,即立德为先的教育原则、学问为本的教育理念、道不远人的教育智慧、包容开放的教育气象、融入自然的教育趣味五个方面。

立德为先的教育原则

书院教育首先在品行,其次在学业,这是早期书院确立的基本原则。南宋乾道间,吕祖谦主持婺州丽泽书院,要求诸生“凡预此集者,以孝弟忠信为本”“闻善相告,闻过相警,患难相恤”“旧所从师,岁时往来,道路相遇,无废旧礼”“毋得品藻长上优劣,訾毁外人文字”“凡与此学者,以讲求经旨,明理躬行为本”“不修士检,乡论不齿者,同志共摈之”,等等。淳熙间朱熹知南康军,修复星子白鹿洞书院,并亲任洞主,作《白鹿洞书院揭示》。其主要内容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是“五教之目”;“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这是“为学之序”。其中“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至于“笃行之事”,又包括“修身之要”“处事之要”“接物之要”。后朱熹知潭州,兴复岳麓书院,将《揭示》移入岳麓。宋理宗视察太学,又亲书《揭示》赐示诸生。从此《揭示》大行天下,成为书院的办学纲领。一直到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京师大学堂仍“以朱子《白鹿洞揭示》及《教员、管理员、学生规则》榜示全堂”(《清朝续文献通考》卷一〇六)。

后世书院的各种日常行为规范,基本是对吕祖谦、朱熹所订学规的沿用、引申和发挥,书院学规的纲目对此有直观反映。如明万历间无锡《东林会约》“饬四要”“破二惑”“崇九益”“屏九损”,常熟《虞山书院学道堂堂规》“父子之道仁”“兄弟之道义”“夫妇之道礼”“君臣之道智”“朋友之道信”;清乾隆间肇庆《端溪书院讲堂条约》“正趋向”“励课程”“习词章”“戒习气”,道光间福州《鳌峰崇正讲堂规约八则》“正心术”“慎交游”“广学问”“稽习业”“择经籍”“严课规”“肃威仪”“严出入”等。千年书院,一脉相承,可见立德为先的“成人”教育,实乃书院的首要命题。

立德为先,关乎教育的初心和目标。教育的初心是什么?“今学者开口便云读书,到底读书将为甚事?此处宜自猛省。”这是清乾隆间台湾道兼学政觉罗四明对台南海东书院诸生的“棒喝”。觉罗四明提供的答案是:读书是为了做圣贤。他认为,如果仅仅是好读书之名,不讲究日常行为,就失去了读书的本心,即便能读破万卷书、作绝妙文字,也是没有价值的。故而诸生应“自拔于流俗,将以圣贤为必可为”,并且“一切言动视听以及五常、十义之伦,逐项须要认真,毋得仍前忽略”(《海东书院学规》),从而修齐治平,为人表率。

将培养圣贤定为教育目标,台南海东书院并非个例。以清乾隆间江西书院的学规为例——南昌《友教书院规条》云:“士人当志在圣贤,力求仁义,上通性命,内治身心。”南安《道源书院条约》云:“今诸生当志圣贤之德业,以自励其行能;当志圣贤之事功,以自勉其材力。”新淦《凝秀书院条约》云:“愿诸生当下立志,决以圣贤为可求。”这些学规皆是缩影。宋代以来书院学规的“立志”条,几乎都是圣贤之学。与“成圣贤”相近的还有一个目标——做好人。朱熹曾对建阳沧洲精舍诸生讲:“只如而今贪利禄而不贪道义,要作贵人而不要作好人,皆是志不立之病。”(《又谕学者》)明代冯从吾在西安宝庆寺讲学(关中书院前身),总结所讲要义为:“千讲万讲,不过要大家做好人,存好心,行好事。三句尽之矣。”(《谕俗》)可见培养出好人,也是书院教育的成功。

学问为本的教育理念

宋代以后的主要学术思想、学术流派,大多与书院密切相关。如北宋范仲淹、胡瑗、孙复、石介,南宋张栻、朱熹、陆九渊、吕祖谦,元代赵复、胡炳文,明代王守仁、湛若水、顾宪成,清代颜元、钱大昕、姚鼐、章学诚、阮元、俞樾、王韬等人,及其所代表的理学、心学、实学、汉学、新学等思潮或学派,往往以书院为大本营。

书院成为重要的学术阵地,关键在于书院教育以学问为本位。以学问为本位,其要在于读书。如何读书、读哪些书,是书院教育的主要事项。南宋绍定五年(1232),状元徐元杰任南剑知州,为治下学校和书院拟定“日习常式”,颁布《延平郡学及书院诸学榜》,规定“早上文公四书,轮日自为常程,先《大学》,次《论语》,次《孟子》,次《中庸》。六经之书,随其所已读,取训释与经解参看”“午后本经论策,轮日自为常程”“晚读《通鉴纲目》”。这可算最早的书院章程,只不过是和官学共用的。

阅读书目往往能够反映书院的学问指向。总体而言,研习原典、涵盖四部,是书院开列书目的基本原则,只是各家书院侧重点不同。有比较简略的,如清光绪间封丘《正义书院课程》规定学习课程七类,每类列举参考书目数种;也有的相当详细,列出的书目达数十上百种,甚至还有鉴别、评论,如康熙间南阳《南阳书院学规》于《春秋》条下,列《春秋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胡传》《春秋归义》五种,各有简评;有的还列出参考版本,如光绪间开封《明道书院日程》说,《孝经》“朱子刊误本最好”,《小学》“张清恪公《集解》最好”,《近思录》“叶注、江注皆好”。

书院的办学层次、教育目标,以及山长个人趣味的差异,影响着书院对阅读的要求。哪些是必读书,哪些是选读书;哪些需要精读、先读,哪些可以泛读、后读,在很多书院的阅读指导中,皆有明确区分。清乾隆间陵川《望洛书院条规》规定:“国家取士,首试经书以观其学力,次考策论以觇其才识”,所以四书文、经文、策论方面的“古今载籍,学者宜无不讲求”。至于诗赋,“特游艺之一端,听各生童于专心举业之余随意涉猎”。这是以举业为重的书院,读书也以备考为主要目标,诗赋、史书则在其次。同治间上海《龙门书院课程》则要求:“先以四子各经考其道也,次以诸史及《资治通鉴》、朱子《纲目》扩其识也,而以《小学》《近思录》及《性理》诸书为之阶梯,所以窥义理之精微,定事为之规范者。至百家之书,有足发明经史及有关学问、经济者,各随其能而博览焉。然后以余力学为文辞及科举之业。”这是以学问和经济为重的书院,文辞和举业在其次。

同属一部的不同书籍,各书院的阅读次序也有所不同。以史部为例,主流倾向是优先读纪传体,其中又尤重《史记》《汉书》,其次才是编年体或《三通》等书。如清雍正间桂林《宣成书院条约》云:“《史记》《汉书》,昔人以配六经,姿性高者,就中节读。余十九史,亦当寓目。”也有将纪传体和编年体同等对待的,如光绪间杭州《诂经精舍规约》云:“纪传以《史》《汉》《三国志》为主,次及历代诸史。编年以《资治通鉴》为主,次及《纲目》及《续资治通鉴》之类。”又有优先读编年体的,如武陟《致用精舍学规》云:“史以司马氏《资治通鉴》、毕氏《续通鉴》、夏氏《明通鉴》为主,二十四史辅之。为主者日月不离,为辅者轮次诵习。”

同样,士子的根柢、资性、精力不尽相同,必读选读、精读泛读、先读后读,也有所区分。清乾隆间肇庆《端溪书院讲堂条约》云:“诸生即未能遽读《十三经注疏》《通志堂九经解》,然于《五经四书大全》,其曾熟复乎?即未能遽窥《二十三史》,然于《资治通鉴纲目》《文献通考》,其曾详观乎?即未能遍览诸儒之语录讲义,然于《性理大全》,其曾研究乎?”考虑到士子学习能力的个体差异,既提出理想的阅读要求,又划出最低限度的阅读范围,这是书院比较普遍的做法。无论如何区别,不变的只在读书问学。

道不远人的教育智慧

读书问学自是书院教育的要务,但对诸生的个人发展而言,还有一项现实需求——科举功名。

官学存在的主要问题,就是它与科举之间的深度捆绑。朱熹多次谈及于此,《信州州学大成殿记》云:“此邦学政其弊久矣,士子习熟见闻,因仍浅陋,知有科举而不知有学问。”《石鼓书院记》云:“今日学校科举之教,其害有不可胜言者,不可以为适然而莫之救也。”因此书院之设,旨在补救官学教育之缺失。或者说,书院在官学之外,开辟了一条重振学术的道路。但历代书院或趋向官学化,或与科举密切关联,仍是无法避开的现实。如何处理功名与学问的矛盾,是一个需要妥当权衡的问题。

书院从不在一般意义上否定科举,还积极支持诸生考取功名。北宋应天府书院(又名南京书院)办学多年,科举成绩不俗。曾在此就读、后掌教于此的范仲淹,在《南京书院题名记》中颇为自豪地写道:“观夫二十年间相继登科,而魁甲英雄,仪羽台阁,盖翩翩焉,未见其止。宜观名列,以劝方来。”即便以经史词章为主业的书院,同样对科举成绩抱有很高的期待。清代阮元创立杭州诂经精舍,“以行谊经术厉士”,培养科举人才不是书院的初衷,而主讲孙星衍撰《诂经精舍题名碑记》则称,精舍生“多致位通显,入玉堂,进枢密,出则建节而试士。其余登甲科,举成均,牧民有善政及撰述成一家之言者,不可胜数。东南人才之盛莫与为比”。题名列“诂经精舍讲学之士”92人,“荐举孝廉方正及古学识拔之士”63人,“纂述经诂之友”5人,“己未会试总裁中式进士”22人,可见诸生考取功名也是书院的荣光。像清代崇文书院山长薛时雨那样,诸生获隽,他作《嘉兴得见登科录诸生多获隽者喜赋》;诸生落第,他作《慰下第诸生》,这种对弟子科名前途的共情,实乃历代书院掌教者普遍的关切。

范仲淹在《南京书院题名记》中同时勉励诸生:“登斯缀者,不负国家之乐育,不孤师门之礼教,不忘朋簪之善导。孜孜仁义,惟日不足。”既以功名前程相激励,也以家国情怀相期许,其中的逻辑关联在于,个人与家国、功名与学问并不矛盾,反而具有内在一致性。即便是八股文,也有与“君子之学”相通的底层逻辑,即如清代周文煊《东壁书院记》所说:“时艺虽止进身之阶,顾其理,孔、孟、程、朱;其经,《易》《诗》《书》《春秋》;其取材变化,《左》《国》《庄》《骚》,班、马、韩、柳、欧、曾……”从回归初心的途径看,较之于官学与科举的深度捆绑,书院努力寻求个人与家国、功名与学问之间的平衡,更具有“致中和”的智慧。

明清时期尤其是清代,很多书院以研习八股文为主业。对于八股文,阮元《四书文话序》中有这样的论说:“上等之人,无论为何艺,所取皆归于正。下等之人,无论为何艺,所取亦归于邪。中等之人最多,若以四书文囿之,则其聪明不暇旁涉,才力限于功令,平日所诵习者,惟程朱之说,少壮所揣摩者,皆道理之文。所以笃谨自守,潜移默化,有补于世道人心者甚多,胜于诗赋远矣。”从“中等之人”的角度理解书院与科举,“道不远人”,是之谓也。

包容开放的教育气象

书院是儒家的道场,但从来不是一个封闭的场域。其诞生之初,就与寺庙、道观颇有关联。攸县的光石山书院,与朱阳观、惠光寺比邻而建。长安的李祕书院在玉真观里,衡阳的李宽中书院在寻真观里。潭州寺僧智璇等“割地建屋,以居士类”,“时经籍缺少,又遣其徒市之京师,而负以归。士得屋以居,得书以读”(欧阳守道《赠了敬序》),这里后来发展成了岳麓书院。由此可知,书院从一开始就融合了传统文化的多种元素。

承续包容开放的基因,书院注重自由讲学。书院史上有多次著名的会讲,如南宋乾道三年(1167),朱熹自福建赴潭州,居留岳麓、城南书院两个多月,与张栻讨论诸多理学问题。“朱张两大儒同集此地,后先主教,学徒千余,舆马之众至饮池水立竭,一时有潇湘洙泗之目焉”(《长沙府岳麓志》卷三)。又如淳熙八年(1181),陆九渊应朱熹之邀,在白鹿洞书院讲“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讲学效果甚好,“当时说得来痛快,至有流涕者”(李子愿《象山先生年谱》)。事后朱熹请陆九渊书写讲义,刻石以资纪念。摒弃门户之见,不同学派、观点之间切磋、碰撞,造就了书院兼容并包的学风。

书院的包容开放,不仅体现于教育内容,也表现在教育形式上。譬如,书院精神的维系和传承,有无制度保障?有。书院学规和章程即是,不过也有例外。如陆九渊主持贵溪象山书院,就不立学规、章程,其教学方式也灵活多样,“随其人有所开发”“(诸生)有欲言而不能自达者,则代为之说,宛如其所欲言,乃从而开发之。至有片言半辞可取,必奖进之,故人皆感激奋砺”(《陆九渊集》卷三六《年谱》)。又如,清代书院特重考课,所谓“立赏罚以示奖劝”“立课期以校得失”(《韶山书院学规》),而陈宝箴主讲武陟致用精舍,则反对“考较高下”,认为这会“启人争心”,故而“不定考试,惟稽课程,有褒贬而无等第。非仅免争,亦以崇厚”(《致用精舍学规》)。

在教学受众方面,有些书院也颇具开放意识。明代嘉兴仁文书院规定:“会讲之日,如或山林布衣,力行好修,但愿听讲,不妨与进。”如此规定基于对人生的一种理解,即“真修实践之士,往往出于布素”,像吴与弼、王艮诸人,虽没有“身份”,但却是真儒。常熟虞山书院会讲之时,“凡我百姓,年齿高者,与年少而知义理者,无分乡约、公正、粮里、市井、农夫,无分僧道游人,无分本境他方”,但愿听讲,皆可报名参加,甚至“果胸中有见者,许自己上堂讲说”。这一举措的理论依据,就是“人皆可以为尧舜,何论其类哉”;实践依据,即“王心斋不过泰州一盐灶,寒山拾得俱为乞儿,张平叔乃一皂隶”。既然如此,“本县何敢以皮目待天下士哉”(《虞山书院志》卷四《会簿引》)。

书院的包容开放,还在勇于改革和探索,接纳新锐思想。晚清刘光蕡主讲泾阳味经书院,创立求友斋,学习经学、史学、道学、政学,以及天文、地舆、算法、掌故;筑通儒台,制晷造仪,以便诸生研究天文地理;建时务斋,旨在沟通中西,以救时局,味经书院由此成为西北维新运动的主要阵地。傅兰雅、徐寿、王韬等人主持上海格致书院,以“令中国人明晓西洋各种学问与工艺造成之物”为目标,既不传教也不应科举。王韬主讲期间,“延请中西教读,训以西国语言文字。学业有成,则视其质性所近,授以格致、机器、象纬、舆图、制造、建筑、电气、化学。务期有益于时,有用于世”(《弢园尺牍续钞》卷四《呈邵筱邨观察》)。书院又实行季课、特课制度,其题“以洋务为主,旁及富国、强兵、制械、筹饷之类”,采用“散题分课,题目即登《申报》,以便遐迩皆知”的征文形式。格致书院由此成为近代科学教育和中西文化交流的重镇。

融入自然的教育趣味

早期书院多依傍名山而建,如白鹿洞书院,在庐山五老峰南麓;岳麓书院,在湘江西岸岳麓山下;嵩阳书院,背靠嵩山峻极峰;石鼓书院,坐落在衡阳石鼓山上。书院依傍名山胜水,既受到士人读书山林风气的影响,也与重视风水的堪舆观念有关。更重要的是,山林远离喧嚣,利于静心读书。朱熹在呈报朝廷的《白鹿洞牒》中就说,白鹿洞“四面山水,清邃环合,无市井之喧,有泉石之胜,真群居讲学、遁迹著书之所”。岳麓书院内有“风雩亭”,得名于《论语》中的“吾与点也”,“曾点气象”也成为书院的普遍追求。

风雩亭周围种有柳树,“柳塘烟晓”即为岳麓书院八景之一,另外七景是“桃坞烘霞”“桐荫别径”“风荷晚香”“曲涧鸣泉”“碧沼观鱼”“花墩坐月”“竹林冬翠”。不少书院都有类似的系列景观,如明代衡阳石鼓书院八景,是“东崖晓日”“西溪夜蟾”“绿净薰风”“窳樽残雪”“书声唔咿”“钓台渔唱”“栈道枯藤”“合江凝碧”;清代潮州韩山书院八景,是“亭阴榕幄”“石磴松涛”“曲水流觞”“平池浸月”“橡木遗迹”“鹦鹉古碑”“水槛观鱼”“山窗听鸟”。而更多的书院,虽未必有“八景”“十景”之名,但也常见林泉之胜。

即使是主张一心读书、无需游息的人士,也难以拒绝园林的吸引力。清乾隆间新淦知县朱一深创建凝秀书院,他亲自拟定的《凝秀书院条约》中有“谨出入”一则,认为书中自有真乐,不必把时间用在游览上;同时又建造一楼,以供诸生观眺怡情。这座楼即静远楼,朱氏后来也忍不住写了《静远楼八景诗》。八景者,“秀岭晴岚”“玉溪环带”“银冈烟雨”“枫冈瀑布”“南浦溪声”“东山松韵”“虹堤夜月”“天柱积雪”。清代王心敬曾主讲于武昌江汉书院,他谈及书院的空间设计时说:“凡门前内甬道两旁、堂前堂后,必广树松柏杉槐;于其空闲,又必种植诸竹。凡池皆种莲植芡。一则培植树木,使成蔚葱之观,以增书院气象,二则春夏藉竹树之阴,三则诵读之余,可玩物适情,以助清逸潇洒之性耳。”(《丰川续集》卷十五《又为逢公论书院规模》)除以上三点意义(审美、遮阴、怡情)外,还有两点可以补充。

其一,园林景观有助于悟道。书院与理学关系密切,而理学思想特别注重体悟自然。周敦颐喜欢“绿满窗前草不除”,因为可由此“观天地生物气象”;程颢置盆池畜养小鱼,也“欲观万物自得意”。草木虫鱼,自有生机;天地好生,民胞物与。可以推想,置身于园林之中,师生更能够真切地体悟仁者之心、儒者之道。对于书院诸景,理学家往往兴致盎然,多有吟咏。如张栻在潭州城南书院时,有《城南书院杂咏》《城南即事》组诗,朱熹也有《奉同张敬夫城南二十咏》。这些诗作不仅写景,也颇具理趣。其灵感的源头,正是书院的草木泉石。

其二,园林景观作为一种微型的“江山之助”,有助于文思。杭州紫阳书院在吴山之麓,院中有螺泉、笔架峰等十二景,诗人到此多有题咏。晚清王同辑《杭州三书院纪略》,收录过若干首。他为《紫阳书院课艺九集》作序,将书院景观视作缩微版的自然山水,近观泉水涟漪、池波潆洄、奇石林立,远眺潮涨潮落,诸生的文思、文机、文气、文势皆可从中获得启发。薛时雨主讲过江宁尊经书院、惜阴书院,附近乌龙潭因久未清理,茭葑纵横。于是率诸生清淤,又在潭西种植梅竹松柏。薛氏在《尊经书院五集课艺序》中,由劳作联系到写作:潭水经疏浚而清洁,山林经培植而多姿,人参与了景观之美的形成。“文之洁净”和“文之藻采”一样,也离不开人的劳动付出。由此,诸生可因山林之乐,而知文章之阃奥。

历史上,书院曾多次遭遇灾乱。例如元末战乱,白鹿洞、岳麓等著名书院皆遭倾覆;明末禁毁令下,天下书院横罹灭顶之灾。尽管如此,时间或长或短,书院终能恢复元气、重振旗鼓,关键原因就在于文化根基未曾断绝。清咸丰间东南地区迭遭兵燹,书院毁损极为严重,同治以后,渐次兴复,重现当年“喁喁向学”之貌。同治十二年(1873),谭钧培任常州知府,他下车观风,发现“其才情横溢、见地开拓者,颇不乏人,于是知前人之流风余韵为未泯也”(《毗陵课艺序》)。所谓“前人之流风余韵”,正是历代“书院人”的师道传承和价值追求。有赖于此,则学脉不断,文明不绝。

(作者为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

【注: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历代书院文学活动编年史”(项目编号:21&ZD253)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①陈谷嘉、邓洪波主编:《中国书院史资料》,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

②邓洪波主编:《中国书院学规集成》,上海:中西书局,2011年。

③鲁小俊:《清代书院课艺总集叙录》,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年。

责编/王妍卓 美编/李祥峰

声明:本文为人民论坛杂志社原创内容,任何单位或个人转载请回复本微信号获得授权,转载时务必标明来源及作者,否则追究法律责任。

[责任编辑:谢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