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提出要加快形成同新质生产力更相适应的生产关系。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规律来看,一方面,新型生产关系来源于传统生产力向新质生产力跃迁过程中对传统生产关系的再造;另一方面,伴随着新质生产力的形成和培育,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中将孕育和产生出新型生产关系。形成新型生产关系的根本在于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重点是生产资料的所有制问题,关键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问题,要坚持问题导向,坚持以全局观念、系统思维谋划推进,坚持破立并举和先立后破的有机统一。
关键词:新型生产关系 新质生产力 矛盾运动 重要着力点 方法论
【中图分类号】F27 【文献标识码】A
2023年7月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四川、黑龙江、浙江、广西等地考察调研时,提出“要整合科技创新资源,引领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加快形成新质生产力”[1]。2024年1月31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强调,“发展新质生产力,必须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形成与之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2]。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新质生产力和形成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的重要论述,既是当下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并形成与之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的根本遵循,更是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对我国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的深刻总结。
生产力是人类改造自然和征服自然的能力。这种能力不是静态的,而是动态的、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即马克思所说的“劳动生产力是随着科学和技术的不断进步而不断发展的”。新质生产力是相对于传统生产力的一种生产力表现形式,并不是某一些特定阶段的生产力形态,具有相对的概念。相对于传统生产力,每一阶段跃升后的新质生产力都表现出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的特点。“高”是一种相对概念,并不是绝对的标准。蒸汽机的出现、珍妮纺纱机的使用同电力的发明、电气化的普及一样,相对于传统生产力而言,都体现了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从这一点来讲,它们都是那个时代生产力的新质态。当下的新质生产力是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的当代先进生产力,它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质变为基本内涵,以全要素生产率提升为核心标志。
马克思在1847年的《雇佣劳动与资本》中指出:“人们在生产中不仅影响自然界,而且也互相影响。他们只有以一定的方式共同活动和互相交换其活动,才能进行生产。为了进行生产,人们相互之间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才会有生产。”[3]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性质,进而决定其他社会关系的基本面貌,决定世界发展的历史进程。伴随着新质生产力的形成和发展,生产关系也必须发生改变或变革。马克思进一步指出:“各个人借以进行生产的社会关系,即社会生产关系,是随着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力的变化和发展而变化和改变的”[4]。如何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理解新型生产关系的形成逻辑?在新型生产关系形成过程中的重要着力点是什么?应该遵循和坚持什么样的方法论原则?以及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未来的生产关系变革趋势如何?本文将就这几方面的问题展开讨论。
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理解新型生产关系的形成逻辑
矛盾是推动事物发展的动力,社会领域也不例外,这是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是人类社会基本矛盾,贯穿人类社会发展过程的始终,并规定了社会发展过程中各种形态、社会制度的基本性质;制约着社会其他矛盾的存在和发展,决定社会历史的一般进程,推动社会向前发展。其中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则是更为基本的矛盾。生产力是社会基本矛盾运动中最基本的动力因素,是人类社会发展和进步的最终决定力量。
回顾人类发展的历史,每一次生产力的跃升和突破都伴随着重大的技术革命和创新,也都必然要求和导致生产关系发生系统性的变革。18世纪70年代开始,欧洲迎来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它带来了蒸汽动力、机械织布机、工厂系统和运河等技术创新。到了19世纪40年代,铁路、电报和蒸汽船相继出现,紧接着是钢铁和机床问世。这些技术共同构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推动人类进入蒸汽时代。蒸汽这一新动力不仅仅推动了工业的快速发展,更重要的是推动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从而导致封建社会生产关系的瓦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登上了历史舞台。19世纪70年代,第二次工业革命带来了内燃机、化学工程、动力飞行和电力等重大技术突破,引致了诸如石油、电气、化工、汽车等新兴部门的涌现,随着生产力的极大提升,无论是原材料的获取抑或是产品的售卖,一个国家或一个地区已经无法满足要求,经济全球化成为了必然选择,同时产业资本开始借助金融资本扩大生产规模,各种形式的垄断组织开始出现,金融资本则通过兼并、重组等方式逐渐发展为金融寡头,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也被垄断资本主义所取代。20世纪四五十年代,随着电子计算机的广泛应用,人类进入“电子信息时代”,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序幕开启,带来了信息处理和传递的极大便利,同时生物技术、新能源和航天科技等领域的技术创新再一次推动了生产力的跃迁。随着冷战结束,在以信息技术为代表的新科技革命的推动下,长期以来美苏对抗带来的世界经济体系的分割被打破,技术、资本、商品等真正实现了全球范围的流动,各国之间的经济联系日益密切,相互合作、相互依存大大加强,经济全球化趋势加速发展,资本主义由一般垄断向国家垄断资本主义过渡。
纵观前三次工业革命,每一次技术革新都带来了生产力的巨大飞跃,进而引发社会生产、流通、交换和消费模式的深刻变革,生产关系也随之发生改变。人工智能、大数据、量子信息、生物技术等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积聚力量,催生传统生产力向新质生产力的跃迁,形成了大量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按照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生产力状况是生产关系形成的客观前提和物质基础,有什么样的生产力,就会产生什么样的生产关系。正如马克思所说:“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5]随着新质生产力的形成和发展,与之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呼之欲出。
新型生产关系对于生产力总是从基本适合到基本不适合,再到新的基础上的基本适合,这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互作用、矛盾运动的结果,是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合生产力状况的规律。新型生产关系一方面来源于传统生产力向新质生产力跃迁过程中对传统生产关系的再造,其间生产关系的发展会从相对稳定到新旧更替,再到相对稳定。一定时间内,新旧生产关系将并存,这是因为旧的生产关系总体上不适合生产力发展,但也不排除它的某些环节或者方面的调整和改变,能够暂时地、局部地对生产力发展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另一方面,伴随着新质生产力的形成,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中将孕育和产生新型生产关系,包括新的生产组织方式、新的劳动雇佣方式等。比如利用互联网的连接性和大众的智慧与创造力兴起的众包模式,已广泛应用于多个行业,呈现出低成本、高效率和创新加速等特点。又如随着平台经济发展而出现的新就业模式,如外卖员、网约车驾驶员、网络主播等。这些新就业模式区别于传统的“雇员”和“独立合同工”,与企业和资方形成了一种新的劳资关系,呈现出与传统生产关系完全不同的新型生产关系。无论是对传统生产关系的再造,还是从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中孕育和产生的新型生产关系,无不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一对矛盾运动的结果,无不体现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矛盾运动的规律。
形成与新质生产力更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的重要着力点
加快形成与新质生产力更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是一项长期任务和系统工程,是改革问题,也是发展问题。新型生产关系是适应新质生产力发展水平、性质和状况要求的生产关系,其根本在于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重点是生产资料的所有制问题,关键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问题。
加快形成与新质生产力更相适应的生产关系,根本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使新型生产关系更加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新质生产力的培育和发展,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关系的形成,其根本目的还是要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扎实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首先要着力打造新型劳动者队伍,包括能够创造新质生产力的战略人才和能够熟练掌握新质生产资料的应用型人才,确保劳动者能够实现更高水平更高质量的充分就业。与新质生产力相匹配的是知识型、技能型、创新型劳动者,具备更高的创新素养和劳动能力。这需要加强对人才的培养和引进,提高劳动者的素质和技能水平,以适应新质生产力的需求。发展新质生产力不仅需要具备原创性、颠覆性科技创新能力的战略科学家、一流科技领军人才和创新团队,也需要能够熟练运用新质生产工具、在前沿技术转化过程中发挥关键作用的应用型高技能人才,特别是技艺精湛、代表行业最高水平的大国工匠人才。其次要建立与新型生产关系相适应的收入分配制度,平衡劳动和其他要素的收入分配,更好地实现共同富裕的发展目标。新质生产力的形成,可能导致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剩余的分配也会进一步倾向于生产要素的所有者。以数字经济为例,数据以按劳分配和按生产要素分配两种形式参与分配,同时又通过金融等手段参与再分配,提升了分配的复杂度。数据催生了体量更大、复杂性程度更高的虚拟资本,强化了剩余价值分割的隐蔽性。例如互联网上的一系列金融衍生工具和数字资本催生的虚拟价值(直播打赏礼物、游戏币、皮肤等),使得价值转移和分割的过程更加扑朔迷离。其三要支持和规范发展新就业形态,加强劳动者的权益保障。外卖员、快递员、网络主播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有部分不完全符合确立劳动关系的情形,被排除在现有的集体协商制度、企业民主管理制度等劳动关系协调机制之外,劳动者权益缺乏合法保护的渠道。要进一步完善促进机会公平制度机制,完善劳动关系协商协调机制,加强劳动者权益保障。
加快形成与新质生产力更相适应的生产关系,重点是坚持“两个毫不动摇”,完善生产资料所有制及其实现形式。生产资料所有制是生产关系的核心,是经济制度的基础,不仅决定直接生产过程中人与人的关系,而且决定着分配关系、交换关系和消费关系。构建新型生产关系,要始终坚持和落实“两个毫不动摇”,深化国资国企改革,为民营企业发展营造良好环境,“促进各种所有制经济优势互补、共同发展”。现代化产业体系是培育与发展新质生产力主要阵地,是形成新型生产关系的重要场域,要打造一批具有全球竞争力,掌握世界先进技术的企业来服务建设现代化产业体系。国有企业作为我们党执政兴国的重要支柱和依靠力量,要积极响应战略部署,深化国有企业改革,优化国有经济布局,发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的“顶梁柱”作用,引领传统产业转型升级,积极培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促进产业数字化转型,在传统产业中融入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先进科技,实现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融合,为新型生产关系的构建提供广阔的场域。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民营经济发展,为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优化民营企业营商环境,作出一系列重磅部署,颁布了《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营造更好发展环境 支持民营企业改革发展的意见》《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促进民营经济发展壮大的意见》《关于实施促进民营经济发展近期若干举措的通知》等重要文件,为民营经济明确发展的使命定位,促进落实民营经济发展壮大。民营经济在推动经济发展、增加就业、促进创新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在通信、人工智能、新能源汽车、互联网等领域已经达到国家先进水平,为推动我国科技创新发挥了重要作用,促进了科技资源的优化配置。民营经济具备鲜明的内生创新特质和市场需求导向的创新组织模式,要促使其进一步迸发出促进产业转型升级、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支撑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的强劲动力,成为培育壮大新质生产力的重要力量。民营经济的活力和可塑性,成为新型生产关系形成和发展的主要先行区。
加快形成与新质生产力更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关键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促进各类先进生产要素向发展新质生产力顺畅流动和高效配置。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传统的生产关系必然会面临着挑战,要么自我改变以适应生产力的发展,要么成为生产力的桎梏而被淘汰。应通过经济体制和科技体制改革,创新生产要素配置方式,以更好地适应新质生产力发展的要求,促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完善和发展。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中,“制度”出现187次,“体制”出现81次,“机制”出现242次,标志着全面深化改革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即全面建立和完善制度、建立体制机制的改革阶段。而体制机制的改革和优化,关键在于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在市场作用和政府作用的问题上,要讲辩证法、两点论,‘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都要用好,努力形成市场作用和政府作用有机统一、相互补充、相互协调、相互促进的格局,推动经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6]。以“辩证法、两点论”把握政府与市场的关系,把市场和政府的优势都充分发挥出来,才能更有效凸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特色和优势,也是构建高水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应有之义。新型生产关系的形成,需要政府发挥战略导向作用,引导支撑基础性、关键性技术的研发攻关,加大科技研发、人才培养投入力度,通过财政和税收支持,协同产业链上下游企业创新发展。新型生产关系的形成,必须更好发挥市场机制作用,创造更加公平、更有活力的市场环境,实现资源配置效率最优化和效益最大化。企业作为生产经营主体,在形成新型生产关系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应减少政府直接干预资源配置和微观经济活动,创新监管方式,进一步规范市场干预以及恶性竞争行为,既“放得活”又“管得住”,更好维护市场秩序、弥补市场失灵,畅通国民经济循环,激发全社会内生动力和创新活力。
形成新型生产关系所遵循的方法论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科学把握全面深化改革的内在规律,创造性地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科学方法及有效路径,构建了改革开放以来最为全面、丰富、系统的改革方法论。形成与新质生产力更相适应的新型生产关系,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是必由之路,必须遵循科学的方法论。
首先,坚持问题导向。“问题是事物矛盾的表现形式,我们强调增强问题意识、坚持问题导向,就是承认矛盾的普遍性、客观性,就是要善于把认识和化解矛盾作为打开工作局面的突破口”[7]。坚持问题导向即承认矛盾的普遍性和客观性,要求从复杂多变的客观现实运动中,抽丝剥茧地剖析具体条件,准确识别客观现象背后蕴含的具体矛盾,并进一步分析矛盾各方的具体地位及其相互作用的复杂关系。当生产关系不能适应生产力发展的要求时,人们就要变革旧的生产关系,建立新的生产关系,以适应生产力的发展,这一过程充分体现了问题导向。
其次,坚持以全局观念、系统思维谋划推进。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积极面对矛盾、解决矛盾,还要注意把握好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的关系”[8]。生产关系的变革不仅仅产生于生产领域,而且是由于科学技术的发展推动社会生产组织方式的变化,进而使得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之间产生不同的结构关系,在社会总生产的各个环节——生产、交换、分配、消费——来重构生产关系的过程。不能跳脱生产力去空谈生产关系,也不能脱离生产关系去理解生产力的跃迁,二者是社会生产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也必须从社会总生产的角度去考察生产关系的变革,不能仅仅局限在生产领域,而要兼顾到交换、分配和消费,这便是全局观念和系统思维的体现。
其三,坚持破立并举和先立后破的有机统一。改革要正确处理“立”与“破”的辩证关系。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到,“各个人借以进行生产的社会关系,即社会生产关系,是随着物质生产资料、生产力的变化和发展而变化和改变的”[9]。当旧的生产关系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时,就需要进行变革,从而建立新的、与生产力相适应的生产关系,这不仅是生产关系变革的必然逻辑,也是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有“破”有“立”正是这种生产力和生产关系变革的体现。
把握技术推动下未来社会生产关系的发展趋势
技术的发展速度远超我们的预期,但我们可以预期的是,人工智能这一“通用目的技术”(GPT)将极大地改变人类的生活和生产方式。所谓“通用目的技术”是指推动长期经济增长的少数几种关键技术,其具有三个方面特征:一是普遍适用性,能广泛应用于大多数产业;二是动态演进性,可以不断改进并且其使用成本持续降低;三是创新互补性,不仅能够提高应用产业的生产率,同时还能通过产业关联关系生产网络反过来促进自身迭代升级。相较于蒸汽、电力、互联网等技术,人工智能将突破生产关系中“人与人”的界限,人类社会将首次出现“人机融合”的情形,“人与人”的关系将演化为“人与人机”的关系,对于未来生产关系将产生重大影响甚至是颠覆性的重构。如果人工智能如苏莱曼在《浪潮将至》书中所描述的,“不仅仅是一种工具或平台,而且是一种具有变革性的元技术,是推动技术和一切事物发展的背后的力量。它本身就是工具和平台的创造者,不仅仅是一个系统,而且是一个能够生成各种类型系统的生成器”,那么,我们该如何去预测或者想象未来社会的生产关系呢?或许,从技术出发,构建“未来技术—未来产业—未来社会”的分析框架,才能够更好地把握技术推动下未来社会生产关系的发展趋势。
【本文作者为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视阈下数据要素的确权、流通和收益分配研究”(项目编号:23BKS031)阶段性成果】
注释略
责编:董惠敏/美编:石 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