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耐心资本是一种投资者愿意放弃短期回报，在不期望快速盈利的情况下对企业进行主动、长期的金融投资，具有强调长期导向、关注社会效益、风险承受能力更强及对失败包容度更高等特征。发展耐心资本可以为我国经济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和动力，为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塑造发展新动能新优势、引导更多优质生产要素向发展新质生产力集聚提供有力支撑。发展耐心资本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一方面要积极培育耐心理念，培育容忍失败的文化，通过优化政策体系，营造公平、透明和有序的耐心市场环境；另一方面要建立完善的创业创新生态系统，积极构建创业“栖息地”，不断塑造和完善我国的耐心资本供给和配置架构体系。
【关键词】耐心资本 新质生产力 风险投资 长期资本
【中图分类号】F832.5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4.20.011
【作者简介】胡海峰，北京师范大学经济与工商管理学院金融系主任、教授、博导。研究方向为比较金融制度、公司融资理论与政策、资产定价与企业价值评估。主要论文有《推进资本市场高质量发展的理论逻辑与政策构想》《资本市场透明度研究新进展》《多层次资本市场：从自发演进到政府制度设计》等。
新时代新征程上，发展壮大耐心资本，已经成为我国深化金融体制改革的一项重要任务，也是推动金融高质量发展的关键课题之一。2023年10月30日，中央金融工作会议专门强调要重点解决“耐心资本”不足的问题，随后，国家各有关部门就发展壮大耐心资本提出明确要求并出台一系列相关政策举措。2023年11月，全国社会保障基金理事会党组会议强调要“积极发挥社保基金作为长期资金、耐心资本的优势和作用，围绕经济社会发展战略目标和重点领域加大投资力度”；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召开扩大会议强调，国资央企要“围绕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科技创新特别是突破关键核心技术等，当好长期资本、耐心资本、战略资本”。2023年12月，中央财办有关负责同志详解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精神时表示“要通过鼓励发展创业投资、股权投资，支持长期资本、耐心资本更多地投向科技创新”。2024年3月，中国证监会发布《关于加强证券公司和公募基金监管加快推进建设一流投资银行和投资机构的意见（试行）》，明确提出要“持续推动壮大社保基金、基本养老金、年金等各类养老金专业投资管理人队伍，培育更多耐心资本”。2024年4月，《国务院关于加强监管防范风险推动资本市场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意见》印发，提出要“大力推动中长期资金入市，持续壮大长期投资力量”；“建立培育长期投资的市场生态，完善适配长期投资的基础制度，构建支持‘长钱长投’的政策体系”。
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提出要“鼓励和规范发展天使投资、风险投资、私募股权投资，更好发挥政府投资基金作用，发展耐心资本”，这是党中央锚定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目标，对发展耐心资本作出的系统性顶层设计和战略部署。发展壮大耐心资本对我国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促进经济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实现国民经济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加公平、更可持续、更为安全的发展，具有重大现实意义。
耐心资本的内涵和特征
创业投资（Venture Capital，也称风险投资）和私募股权投资（Private Equity）近年来在我国得到快速发展，已经被大众所熟知。相较之下，社会各界对耐心资本（Patient Capital）并不太熟悉。西方发达国家很早就有耐心投资活动，但直至20世纪80年代“耐心资本”一词才在美国出现。1983年，美国民主党议员斯坦·伦丁（Stan Lundine）认为，美国无法创造培育创新、新兴企业所需的“耐心资本”，也就是缺少能为那些承担高风险并投资于更有效率的领域的企业提供更优惠条件的资金，因此，建立一个能为投资高风险行业提供资金支持的银行势在必行。
耐心资本的内涵。在有限的学术文献中，学者们对耐心资本的理解、定义和关注焦点并不一致，经过梳理，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强调投资的长期导向。金士顿和博尔顿（Kingston and Bolton, 2004: 114）认为，耐心资本是一种“在较长时期内以低于市场利率的方式提供的资金”。林毅夫和王燕（2017）以新结构经济学为理论基础，认为资本具有异质性，有许多不同的分类方式。他们从基础设施项目具有规模大、周期长、资本密集和沉没成本高等特点的视角出发，根据一个国家或地区的长期政策导向以及银行和金融机构投资者的发展，把资本划分为“耐心资本”和“非耐心资本”。他们认为，耐心资本是一种投资于“关系”的资本，是一种专注于长期投资的资本形式，其中的投资方对短期套利不感兴趣，而是期望在1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之后，在投资项目得到发展或扩大规模时收获长期、可观的未来收益。耐心资本所有者是类股权投资者，与股权投资者一样有意愿、也有能力承担风险，愿意长期投资于实体经济、创新项目、非上市公司、未上市的基础设施项目等。张晓朴和朱洪鸣（2021）则认为，德国银行对德国企业提供的长期资金，就是一种耐心债务资本。美国学者史蒂芬·卡普兰（Stephen B. Kaplan）认为，耐心资本是一种具有长远的眼光、较高的风险承受能力，可以穿越周期性的经济波动，为长期发展目标提供持续、稳定的资金支持的资本形式。他将中国国家主导对海外国家的投资称为耐心资本，因为其具有较高的风险承受能力，在向其他受援国提供信贷的时候不附加任何政治条件。新华社国家高端智库发布的题为《“一带一路”发展学——全球共同发展的实践和理论探索》的智库报告提出，耐心资本就是通过创新收益共享、风险共担的投融资模式，充分撬动中国开发性和政策性银行、多边开发银行、机构投资者、私人投资者等各方资金，形成巨大的“资金聚合池”，为各国特别是发展中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和产业结构升级提供更具长远眼光、着眼后代福利的中长期资本。
第二，关注投资的社会效益。有人将耐心资本称为一种新兴的投资工具，是一种具有社会效应的影响力投资（Impact Investment），指的是这类投资不仅关注资本回报，还要衡量社会、环境等方面的影响。影响力投资涉及社会、环境等投资方向，因此经常和ESG责任投资、可持续发展投资一起被提及，属于同时为社会变革和经济增长融资的投资方式，主要关注领域包括应对气候变化引起的问题、应对微生物的药物耐药性、供应淡水和食物、应对肥胖和糖尿病等疾病的增长、解决塑料废物问题、管理人口密集城市的拥堵问题、保障个人数据安全、保护关键基础设施免受网络攻击等。经济回报并不是驱动耐心资本投资者的唯一动机，期望在长期内获得更多的社会和经济收益，才是其最重要的投资决定因素。耐心资本对回报的期待居于慈善事业和传统风险投资之间，相较于社会捐赠，其期望获得财务回报，而与传统的风险投资相比，其提供了更灵活的社会回报和财务回报（见图1）。美国学者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认为，耐心资本具有“风险投资的所有规则——要求回报，因此在如何部署方面也很严格——但期望的回报更多是在5%到10%的范围内，而不是风险资本家所期望的35%”。
第三，重视投资的主体特殊性。众所周知，日本的企业集团（Keiretsus）、韩国的财阀（Chaebol）、印度的家族企业，利用高利润和产生现金流企业的资金交叉补贴，对那些需要较长时间才能获得回报的项目进行投资，这种资金也属于耐心资本。例如，在20世纪70年代末和整个80年代，韩国三星集团力排众议，大规模投资于芯片研发，尽管承受了巨大的财务亏损压力，但其坚持长期持续投入并始终保持强大的风险承受能力，最终获得了成功。在家族企业的背景下，对追求目标、声誉管理以及维持和谐的需要往往使资本更易保持耐心。目前，许多家族企业相关的研究都广泛认可家族耐心资本的重要性，甚至把持有和使用耐心资本的能力作为区分家族企业和非家族企业的主要标志。企业的耐心资本不受传统财务估值模型的约束，并挑战了传统的经济理论，如经典的代理理论，这些理论要求管理者通过透明的结果为所有者的最佳利益（通常等同于短期回报与长期回报的最大化）而行动。国外的研究发现，当企业的决策者参与并支持投资项目，并对投资的财务结果有耐心时，企业就会表现出更强的创新能力。在家族企业的背景下，管理者有为子孙后代延续企业发展的更强大的动机，因而家族耐心资本对短期财务结果的问责力度较低，对企业技术创新能力的培育表现出较大的促进作用。
由此可见，所谓耐心资本，实际上是一种投资者愿意放弃立竿见影的回报，在不期望快速盈利的情况下对企业进行主动、长期的金融投资。
耐心资本的特征。耐心资本具有一些明显的共同特征：第一，耐心资本不同于传统的短期投机资本，以中长期投资为主，更加注重企业可持续发展潜力和价值创造能力，是一种长期性、稳定性的价值投资。从投资周期上看，资本一般可以划分为短期资本（12个月以内）、长期资本（12个月到10年）和超长期资本（10年以上）三种类型。耐心资本即为超长期资本，其持有者通常有较强大的能力与发展伙伴一起分担风险，以实现长期互利共赢为最终目的。由于耐心资本奉行长期投资策略，投资周期长，因而它更倾向于支持早、小、科技型企业的长期发展。
第二，耐心资本的风险承受能力更强。由于期待的是长期而非短期回报，耐心资本相对能够承担较高的短期风险，能够在市场波动中保持冷静，不会盲目跟风，追求短期价格波动和投机性收益，因而特别适合投资于初创企业或尚在转化早期阶段的科技创新成果。
第三，耐心资本对失败包容度更高，具有穿越周期的韧性。针对科技创新周期性长、不确定性大、失败率高的特点，耐心资本往往会对资本的接受者保持较高的忠诚度，会与公司管理层休戚与共，包容并支持高层管理团队寻求长期增长而非短期回报；同时，耐心资本会进行逆周期投资，在市场低迷时加大出资力度，进行长期的资产配置，以赚取长期收益。
第四，耐心资本高度重视可持续发展，愿意放弃追求财务回报最大化来实现社会、环境的正面影响，是一种社会投资、责任投资、价值投资、战略投资，对环境保护（E）、社会责任（S）、公司治理（G）等ESG因素以及可持续发展的重视是耐心资本的重要标志。这些投资者倾向于支持能够带来社会和环境正面效应的项目，旨在通过提供持续的支持和资源投入，达成更广泛的社会和经济目标。
耐心资本与长期资本的区别。耐心资本虽然是一种长期投资，但又不完全等同于长期资本，并不是长期资本的另外一个名称。从时间期限来看，长期资本主要指使用期限超过一个会计年度的资本。耐心资本不仅具有长期持有的优点，而且更加强调对投资项目的心态，强调对风险的忍耐、对过程的支持以及对未来的信心，在退出问题上耐心程度高，动用其退出权的可能性较低。判断资本提供者的耐心程度，可以从最初打算的投资期限、投资过程中对投资回报的收益预期以及投资者面对不利条件时退出的可能性等三个方面来观察（见图2）。对一级市场而言，耐心资本主要指的是支持创新创业、具有较高风险偏好的天使投资、风险投资、私募股权投资、企业创业投资、政府创业投资基金。对二级市场而言，耐心资本则应当是养老基金、捐赠基金、保险资金、产业资本、外国主权财富基金等长期投资资本。
耐心资本的重要性
资本是市场经济的基本要素，是市场配置资源的工具和带动各类生产要素集聚配置的重要纽带，也是促进经济和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力量。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是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强国建设、民族复兴伟业的关键时期。耐心资本作为一种特殊的投资方式，在推动社会经济发展和环境可持续性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是现代经济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发展壮大耐心资本，激发耐心资本的活力，对促进科技创新、繁荣市场经济、推动生产力发展具有重要作用。
培育壮大耐心资本是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需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经济发展取得很大成就，但与此同时，一方面，我国固有的经济结构性体制性矛盾突出，发展不平衡、不协调、不可持续问题依然存在，科技创新能力不强，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难题仍需破解，此外，一些深层次的体制机制问题日益显现，整体呈现出结构性、体制性、周期性问题相互交织的复杂局面；另一方面，我国经济发展仍面临着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转弱的三重压力。在这个动力转换、方式转变、结构调整的关键时期和历史节点，亟待从供需两端发力，既扩大有效需求，又推动生产函数变革调整，形成有效供给，推动我国经济实现质的有效提升和量的合理增长。
在当前及今后一个时期内保持经济平稳健康发展、稳定宏观经济大盘是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基础。市场经济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预期经济，信心和预期强，消费和投资需求就旺盛，经济社会发展就能形成良性循环。在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着力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关键阶段，我们必须要加快发展壮大耐心资本，通过拉长投资期限，加大对服务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和产业发展需求相关领域以及节能降碳、生态环保、新型基础设施建设、保障和改善民生、公共健康等领域的投资。通过深化金融体制改革、优化金融结构等一系列制度变革，为更多资金顺利地转化为耐心资本铺平道路，并将发展和壮大耐心资本与以科技创新引领的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需求相对接，能够为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稳定的资金来源，促进经济增长稳固回升，推动社会整体的可持续发展。
培育壮大耐心资本是促进各类先进生产要素向发展新质生产力集聚的需要。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解决我国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的关键是要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通过完善推动高质量发展激励约束机制，塑造发展新动能新优势；加快实现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依靠更多更好的科技创新成果为经济发展赋能。可以说，科技创新是核心，抓住了科技创新就抓住了牵动我国发展全局的牛鼻子。新质生产力本质是一种以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为特征的先进生产力，其能够推动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并催生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由此可见培育新质生产力的核心引擎在科技创新。目前我国正处于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着力推动新产业、新模式、新动能创新发展的阶段，强化企业科技创新的主体地位，促进科技成果转化应用，推动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深度融合是重要抓手。科技创新往往伴随着较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特别是在新技术、新模式的探索阶段，原创性和颠覆性的科技创新活动，需要投入大量的研发成本和时间来推动实现商业化和规模化生产，这些项目往往在初期不会产生快速的经济回报，也面临着更多的不确定性。鉴于此，在创新活动中亟需加强金融资源和金融服务的有效支持，引入长期导向、容错度高、“有耐心”的外部资本，持续、稳定地为科技创新提供所需的资金保障，帮助被投资企业培育核心竞争力，实现科技—产业—金融高水平循环，这样才能促进各类先进生产要素向发展新质生产力集聚。
耐心资本的需求和供给
耐心资本的类型。科技创新成果从研究到开发，再到技术转让和产品上市往往需经历漫长的过程，期间会面临很多困难、问题和阻力，其中跨越“死亡谷”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阶段，此后才能进入成长期、成熟期和稳定期的发展阶段。在企业成长发展整个过程中，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主要包括天使投资、风险投资、私募股权投资等资本形式。企业成长的不同阶段投入的资本类型不同（见图3），不同类型商业资本介入企业发展的时间长短和预期的投资回报也不同（见图4）。可以说，天使投资、风险投资、私募股权投资等都属于投早、投小、投长期、投硬科技的耐心资本。发展壮大耐心资本，就是采取各种有利政策，鼓励更多的资金流入创投行业，成为耐心资本的主要来源。
耐心资本的来源。当前，我国金融体系规模已经较为庞大，2023年12月末，人民币存款余额已高达284.26万亿元，贷款余额达到237.59亿元，[1]资产管理业务总规模已达到67.06万亿元，[2]但资金配置不均衡，融资结构极不合理，总体状况可以概括为不缺资金缺本金。发展壮大耐心资本，首先要解决资金“苦乐不均”问题，促使长线资金成为耐心资本的主要来源。耐心资本的主要来源有以下几类。
一是政府投资基金。此类基金通常由中央政府或地方政府牵头出资设立，旨在通过发挥财政资金的引导作用，吸引社会资本共同投入到特定阶段、行业、区域的目标企业，支持其创新发展。这类资本更注重长期投资回报和社会效益，而非短期财务回报，具有一定耐心资本特征。目前我国已经成立的国家产业基金主要有国家军民融合产业投资基金、国家中小企业发展基金、中国国有企业结构调整基金、国家集成电路产业投资基金（以下简称“国家大基金”）、国家制造业转型升级基金（以下简称“制造业大基金”）等，其中国家大基金一期、二期、三期分别募集资金1387.2亿元、2041.5亿元、3340亿元，[3]制造业大基金已经募集资金1472亿元。这些基金不仅作为母基金引导地方政府、创投机构及其他社会资金支持处于初创期的科技创新企业，还参与直接投资项目。各地方政府也发起设立了众多的政府投资基金。截至2023年，我国累计设立政府投资基金2086只，目标规模约12.19万亿元，已认缴规模约7.13万亿元。[4]
二是保险资金。保险资金具有长期性、稳定性的特点，一直是一级市场股权投资和二级市场股票投资的主要资金来源。2023年四季度末，保险公司总资产已达29.96万亿元。[5]
三是全国社保基金。社保基金是国家社会保障储备基金，其主要的资金来源是中央财政拨入资金、国有股减持划入资金及股权资产、经国务院批准以其他方式筹集的资金及其投资收益。2022年度我国社保基金资金规模达到2.6万亿元。[6]
四是企业年金、养老金、慈善基金、捐赠基金等资金。这些资金管理人从资产配置的角度出发，寻求长期稳定的回报，因此，它们更可能成为耐心资本。在美国，养老金、捐赠基金一直是风险投资资金的重要来源。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发布的《2023年度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统计，截至2023年末，我国企业年金，全国基本养老保险基金，全国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和中央单位职业年金投资运营规模分别为3.19万亿元、1.86万亿元、2.56万亿元，合计7.61万亿元。[7]据《慈善蓝皮书：中国慈善发展报告（2023）》显示，2022年我国社会捐赠总量已达1400亿元。[8]
五是大型产业资本。包括大型国有企业、大型民营企业等。这些企业更加注重长期战略目标而非短期收益，它们通常会根据国家和自身发展需要进行产业布局，坚持做长期投资、战略投资、价值投资、责任投资，可以有效促进产业发展并发挥“压舱石”的作用。国务院国资委发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我国中央企业运行恢复向好，全年实现营业收入39.8万亿元、利润总额2.6万亿元、归母净利润1.1万亿元。[9]
由此可见，我国金融体系的存量资金足够庞大，当务之急是采取有效改革措施促使这些资金顺利、及时、高效地流入创业投资行业，使之有效转化为耐心资本。
培育壮大耐心资本的思路和措施
发展壮大耐心资本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一方面，需要围绕健全推动高质量发展体制机制、促进各类先进生产要素向发展新质生产力集聚这一目标来作前瞻性、系统性筹划，进一步深化金融体制改革，加快构建同科技创新相适应的科技金融体制，健全发展壮大耐心资本的政策支持体系；另一方面，要推动社会各界协同合作，形成贯穿科技企业全生命周期的政策支持体系，营造政府、市场、社会共同发展壮大耐心资本的良好局面。
培育耐心理念。耐心理念是一国社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体现了人们对待生活、工作和社会交往的态度和方式。就耐心资本而言，是站在投资方角度对资本使用过程中所秉持的信念、价值观和做出行为的一种拟人化的表达，要提倡的是一种投资价值观，即资本要用长远眼光和思维来对待风险投资，可以忍受短期波动，不急功近利，坚持长期投入，看重长期回报。
耐心理念的培养需要通过积极的教育引导和环境的影响来实现。环境育人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育人的重要理念，通过创设良好的文化环境，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人的成长和发展。中国资本市场几十年的发展历程中，存在着投机炒作之风，浮躁、激进的过度投机文化一度盛行。发展壮大耐心资本首先就需要改变这种不健康的劣质文化，一方面，要强化投资者教育和舆论宣传，包括加强对潜在耐心资本（如大学基金会、捐赠基金等）的引导和培训，通过积极宣传长期投资的成功案例，提高投资者对长期投资价值的认识并增强投资者在风险评估、投资管理等方面的专业能力。同时，要让投资者真正明白资本在成长过程中必然要经历波动周期，上升和下沉皆是常态，只看重眼前利益、喜欢“快进快出”、热衷于短线炒作的短期资本，盲目追求高风险高收益，在高度不确定的未来面前必然会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此外，也要让社会各界充分理解耐心资本对企业和市场的长远影响，引导各类投资者树立长期投资理念，形成尊重资本运行规律、注重资产安全性和稳定性、追求可持续增长的文化和心理基础。
另一方面，培育容忍失败的文化是培育耐心理念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哈斯商学院教授古斯塔沃·曼索（Gustavo Manso）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对失败的容忍是激励创新的必要条件。他认为，如果要想创新，就必须要容忍失败。尽管有大量企业家白手起家并成功创办大型企业的案例，然而，残酷的现实是，绝大多数创业尝试都会以失败告终。所以投资于创新是一项高收益与高风险并存的活动，需要加强包容与鼓励。培育容忍失败的文化便是营造良好创新氛围最重要的内容，也是培养耐心理念和文化的关键。
营造耐心环境。发展壮大耐心资本需要通过优化政策体系，营造公平、透明和有序的耐心市场环境。一是要建立科学的耐心资本评价体系。发展壮大耐心资本必须建立与之相匹配的考核机制。由于天使投资、风险投资、私募股权投资、政府投资基金等投资标的都是非上市公司，面临投入时间长、风险大、失败率高等一系列挑战，尤其是投向科技创新的股权投资，由于其更偏重于投早、投小、投硬科技项目，所以项目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更大，失败的可能性也更大。为此，要尽快完善针对机构投资者的考核机制，建立与长期投资相匹配的评价体系，对基金绩效评价要从整体效能出发，不能仅对单只母（子）基金或者单个项目盈亏进行考核。只要运作规范、投资决策科学稳健以及整个投资组合整体盈利，就要宽容少数项目的投资失败，要建立针对母基金、子基金管理人尽职免责评价的容错机制，对于因不可抗力、政策变动或者市场风险等因素造成的投资损失，应不追究决策机构、受托管理机构责任。二是拓宽耐心资本来源，应尽快出台一系列改革措施，并加快制定和完善相关制度，促使更多的中长期资金进入资本市场的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一方面，社保基金、企业年金、养老基金、保险资金、国有企业资本等都是资本市场最为重要的耐心资本，可以适当放松这些长线资金进入创投行业的政策限制，为创投行业增加稳定的资本来源。另一方面，还可以采取政府发行“超长期特别国债”等方式，进一步拓宽社会资本合理、有效转化为耐心资本的渠道，让其成为耐心资本长期、稳定的资金供应源头，为耐心资本的形成和发展营造长期适宜的耐心环境。三是畅通创业投资退出渠道。创业投资发展涉及资金募集、基金投资、项目管理、项目退出等多个环节，其中退出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不能一味强求“买入就要长期持有”，只有建立畅通、有效地退出渠道，让资本获得实实在在的收益，才能真正激发创业投资行业的投资动力，形成行业发展的良性循环局面。因此，加快资本市场基础制度改革，完善多层次资本市场体系，为创业投资顺利退出提供更多便利是目前发展壮大耐心资本的当务之急。
培育耐心生态。世界各国推动科技创新的相关经验表明，建立完善的创业创新生态系统、构建良好的创业“栖息地”，进而有效提高创业成功率是推动科技创新发展的关键。作为一个成功的高科技集聚地区，美国硅谷最大的优势在于其拥有一系列使创业精神转换成科技创新成果的环境条件，这些环境条件共同构成良好的创业生态系统——创业“栖息地”。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世界各地都试图在某些方面复制或模仿硅谷的成功经验，以培养企业家精神、发展自己的创业生态系统，但大多数都没有成功。究其深层次原因就是对硅谷生态系统运作模式的理解有限而遭受失败。事实上，一个良好的创业创新生态系统应具备如下特征：首先，政府能够提供充分的直接扶持和间接支持。政府规制政策对创业创新企业的发展有很大影响，创业创新投资的长期性需要稳定的政策支持，政出多门、政策多变都不利于形成稳定预期，进而会影响投资者的长期投资意愿，稳定、透明、可预期的政策环境对于创新生态系统来说至关重要。其次，产学研紧密协作为创业创新企业创新成果产业化提供重要支撑。高水平研究型大学是基础研究的主力军，科技创新成果从基础研究到产业化一般要经历基础研究—技术研发—技术评价—示范应用—产业化五个阶段，后面的四个阶段基本上是由产业界来完成的，因此要推动学科建设、学术研究与产业创新的紧密互动，加强产业共性关键技术研发、科技成果转化及产业化，这对实现全链条科技创新并形成良性循环具有重要意义。最后，高质量、高度流动的人才为创新创业企业的成果研发和产业化提供强大的人力资本。此外，金融、法律、会计、市场营销、人才招聘、专业孵化器等一系列专业化的服务行业为创新生态系统的有效运行和发展提供支撑，其与法治化、市场化、国际化的营商环境共同构成了彼此相互依存、共同发展的生态系统（见图5），而这样的创业生态系统必然会营造出有利于发展壮大耐心资本的耐心生态。 
结语
发展壮大耐心资本是投资理念、投资范式的巨大转变，塑造和完善我国耐心资本供给和配置架构体系的进程，将会给我国乃至全球金融体系带来一系列变革性的影响。耐心资本这一概念的提出及运用，既充分体现了党中央坚持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这一根本宗旨的决心，又反映出加快构建同科技创新相适应的科技金融体制的深远战略考量。发挥好耐心资本的独特价值，将会为实体经济发展提供更高质量、更有效率的融资服务，从而为助力经济高质量发展、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注入强大动力。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国资本市场韧性的影响因素、测度与提升路径研究”和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新发展格局下提高直接融资比重优化金融结构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分别为：21AJL012、21&ZD111）
注释
[1]《2023年金融统计数据报告》，2024年1月12日，https://www.gov.cn/lianbo/bumen/202401/content_6925677.htm。
[2]《资产管理业务统计数据（2023年四季度）》，https://www.amac.org.cn/sjtj/datastatistics/comprehensive/zcglhybg/202403/P020240313607707584959.pdf。
[3]《国家大基金三期来了，投资风向吹向哪？》，2024年5月27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800208138738888106&wfr=spider&for=pc。
[4]《21世纪创投研究院发布〈2023-2024年度政府投资基金竞争力评价研究报告〉》，2024年7月2日，https://finance.stockstar.com/IG2024070200034687.shtml。
[5]《银行保险业资产平稳增长》，2024年2月24日，https://www.gov.cn/lianbo/bumen/202402/content_6933892.htm。
[6]《人社部：全国社保基金有超过2.6万亿元的战略储备》，2022年8月25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2108340688651321&wfr=spider&for=pc。
[7]《2023年度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2024年6月27日，https://www.mohrss.gov.cn/xxgk2020/fdzdgknr/ghtj/tj/ndtj/202406/t20240617_520366.html。
[8]《〈慈善蓝皮书2023〉在京发布》，2024年1月22日，https://www.rmzxb.com.cn/c/2024-01-22/3480469.shtml。
[9]《新华社权威快报｜2023年央企实现营收39.8万亿元》，2024年1月24日，http://www.xinhuanet.com/fortune/20240124/4757192f6c814ea2b4f4db031daa7920/c.html。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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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tivating and Strengthening Patient Capital:
Connotation, Significance and Measures
Hu Haifeng
Abstract: Patient capital is a kind of investment by investors who are willing to give up short-term returns and make active and long-term financial investment in enterprises without expecting quick profits. It ha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mphasizing long-term orientation, paying attention to social benefits, stronger risk tolerance and higher tolerance for failure. The development of patient capital can inject new vitality and impetus into China's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provide strong support for achieving high-level sci-tech self-reliance, shaping new driving forces and new advantages for development, and guiding more high-quality factors to the agglomeration of developing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The development of patient capital is a complex and systematic project. On the one hand, efforts should be made to actively cultivate the concept of patience, cultivate the culture of tolerance for failure, and create a fair, transparent and orderly patient market environment by optimizing the policy system; on the other hand, it is necessary to establish a sound entrepreneurial innovation ecosystem, actively build entrepreneurial "habitat", and constantly shape and improve China's patient capital supply and allocation framework system.
Keywords: patient capital,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venture capital, long-term capital
责 编∕包 钰 美 编∕周群英
